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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年,臧克家作為大清的子民來到世上,“看過清朝的‘龍旗’,民國的‘五色旗’,蔣介石統治時期的‘青天白日旗’”,最終迎來了飄揚“五星紅旗”的萬里晴空。他經歷了黑暗、悲慘、痛苦的時代,迎來了新中國的成立,也度過了千禧之年。雖然舊病纏身,但詩歌讓他頑強生存,2004年,他以99歲的高齡告別世人。詩人臧克家一生都在汲取,從鄉村的土地中汲取詩歌的養分,從生活中汲取來自人與事的靈感,從師友身上汲取詩歌的技巧,他“咀嚼著生活,吸著它的汁子”,青島是他詩歌源泉的重要一環,這里的城市是詩,這里的人們是師。10月8日,臧克家誕辰110周年紀念日,本期《人文青島》回顧和紀念這位在青島生活學習了將近5年的詩人,與他一起體會青島的詩意生活,喜怒哀樂全在其中。
1929年前
兩次“逃離”,路過青島 1905年10月8日,臧克家出生在山東諸城臧家莊一個地主家庭,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在青島土地上,德國人的大炮也震響了他家的窗紙。這是臧克家與青島的最初聯系。
“鄉音入耳暖我心,故里熱土暖我身。五岳看山歸來后,還是對門馬耳親”(臧克家《看山》)。家對面的兩座青山:常山和馬耳山是他詩歌的源泉。雖然出生在地主家庭,但臧克家的小伙伴大都是窮苦出身,他親眼目睹了“窮得上吊找不到一條繩子”貧困,也把六機匠、老哥哥、族叔、“姑媽”當成詩歌領路人。臧克家也算出生詩歌世家,祖父、曾祖父在前清有過“功名”,父親從法政學堂畢業,他們都愛詩。臧克家的姑姑臧絍堪告訴記者,臧克家少年時曾戀上一個姑娘,“大侄失戀欲狂,我父親痛在心里,曾賦詩一首,用以啟發愛孫。多年后,大侄和我談起此詩,還能一字不漏地背給我聽:‘青蠶棲綠葉,起眠總相宜。一任情絲吐,卻忘自縛時。’”
1919年秋,14歲的臧克家考入諸城縣立第一高小,1923年赴濟南考入山東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然而,由于山東正在軍閥張宗昌的控制之下,社會黑暗,1926年秋,臧克家決定與同學一起南下武漢,投出“此信達時,孫已成萬里外人矣”的豪語滿紙的家書,臧克家和同學先來到青島,在這里停留了一天,便換上去武漢的輪船。1927年初,臧克家如愿考入中央軍事政治學校,不久被改編為中央獨立師,開赴前線討伐夏斗寅等叛軍,然而,戰斗勝利后,他們被騙到九江繳械。在同學幫助下,臧克家化裝逃出九江,經上海回到家鄉,一病不起。
1928年,臧克家和相州王家大戶的女兒王慧蘭喜結連理。蜜月還沒結束,抓捕臧克家的人來到了。“在婚后二十七天的傍午,我從十幾支槍插成的死圈子里漏走了”(《臧克家回憶錄》)。父親的奶媽裘媽慌忙報信,光著膀子的臧克家迅速從廁所逃離,踩著妻子王慧蘭的肩膀,“翻墻先跑到莎(suo)溝他姥姥家,然后經過青島北上到了沈陽”,臧絍堪說。又是一次短暫的青島之行。生活在東北的臧克家四處奔波,而家里的營救也在緊急進行,祖父變賣田產,王慧蘭輾轉青島、上海各地求人,最終在上海找到了親戚王樂平,求他給說情。軟磨硬泡之下,王樂平答應并擺平了此事。而將近20年之后,臧絍堪嫁給了王樂平的兒子王鈞五,1933年被刺殺的王樂平不知道,他營救的人竟然是兒媳的大侄。
臧克家回到山東,1929年9月,他借用族叔臧瑗望的大學預科文憑考入青島大學補習班,后來因祖父去世,加上“神經像風前的游絲一樣,一吹就斷!哭笑,自己全做不了主”,他只得退學,這種病癥折磨了臧克家三年,包括在青島的日子。1930年,臧克家卷土重來,成功考入國立青島大學(1932年改組為國立山東大學),開啟了青島的詩意之旅。
1930~1934年
求學時期,“青島是詩的” 幸好,青島有海,有山,有清凈,“青島是詩的”,所以,臧克家把“從死神和病魔手中掙脫出來的身子安放在了桃源似的青島”。
1930年,一進國立青島大學之門就顯示了臧克家的不凡,因為他數學吃了鴨蛋,而語文卻罕見地得了98分。他的《雜感》只有三句話:“人生永遠追逐著幻光,但誰把幻光看作幻光,誰便沉入了無底的苦海”,這是臧克家悲觀心情的冶鑄。這種情愫,打動了聞一多。“聞一多從這一節《雜感》里認識了我”。
聞一多不僅是臧克家的伯樂,還是他的恩師、第一讀者。臧克家曾在暑假期間作了一篇《神女》:練就一雙輕快的腳/風一般地往來周旋……她獨自支持著一個孤夜/燈光照著四壁幽悵/記憶從頭一齊亮起/噓一口氣,她把眼合上/(這時,宇宙只有她自己。)這首詩源自臧克家的一次經歷:1933年,臧克家被同學拉去妓院,“出來一個花枝招展的青年女子,腳步輕盈,滿臉堆笑……說了一聲‘臧官’,我含羞地低下了頭。坐了一會,十分局促,我就催促著要走”。回來寫就《神女》,臧克家把詩稿寄給聞一多,恰巧是臧克家心底的那個句子“記憶從頭一齊亮起”,單獨地得了聞一多贊賞的紅圈,“為了報答知音,我高興得狂跳起來”。因為學潮,聞一多帶著遺憾離開青島,但“得一知己,可以無憾,在青島得到你(臧克家)一個人已經夠了”。后來,臧克家寫了30多篇紀念聞一多的文章,聞一多之子聞立雕說,“紀念父親的文章,臧克家寫得最多。青島海水深千尺,不如臧老尊師情。”
除了聞一多,王慧蘭的族叔王統照既是臧克家的親戚,也是他的恩師,“觀海二路四十九號”是他常去的地方,在他更是獲取了“好些有益的意見”。
按說,在青島的臧克家應該是幸福的。但在回憶錄中,他說這近5年的生活,真是“窒息、苦悶、悲憤難言啊!”青島的遭遇讓臧克家憤憤不平,美國、日本的軍艦和侵略者的耀威揚威,讓臧克家寫成了長詩《罪惡的黑手》,“像一條鐵鏈子,鎖住了大海的咽喉”。“我清楚青島災難的歷史,青島最了解我當年的苦楚心情”(《青島解放我重來》)。神經衰弱幾次擊垮了臧克家,住在學校里的“理想之宮”,他難以入眠,且“半夜里經常被魔手拉醒”。憂悶、凄涼、孤獨,迫使他到處找溫暖。他先是到一個青島鐵路小學里的“大哥”那里擠小鋪板,因為這位大哥的好脾氣是他的安眠藥,然而,大哥總是不在家,讓他失望至極。于是,他決定搬到萊蕪二路三號姑祖母家里,雖然“姑祖母帶著表姑和小表妹兜著花生和糖塊立在門限外邊”迎接,臧克家還是住進了半間小耳房里,和小工友同床。在這半間房里,在這“無窗室”里,臧克家睡得香甜,“一只黑手掐殺了世界,我在這里呼吸著自在”。“無窗室”里,產生了很多詩篇,散文(《無窗室隨筆》),也迎接了吳伯簫、孟超等臧克家的幾個熟友。
雖然一直與病魔抗爭,但臧克家的作品層出不窮,以至于他的代表作—— 詩集《烙印》在這期間出版。“印了四百本—— 聞先生出了二十元,王統照先生出了二十元”,“友人王笑房同志湊了二十元”。在眾人的幫助下,《烙印》出版。之后,《罪惡的黑手》發行。
臧克家在青島的蹤跡并沒有想象中多,他曾去過大學路盡頭一個角落里的荒島書店,在這里見到了蕭軍,并通過他得到了魯迅的通信地址,不久后,臧克家把新出版的《罪惡的黑手》和《自己的寫照》兩本詩集寄給了魯迅。魯迅去世后,臧克家寫下悼詩《有的人》,成為傳世名篇;他還經常到福建路居易里去拜訪崔嵬。其他時間,他都用在了詩篇上。在青島,許多個不眠的夜晚,臧克家被詩句推動著,寫出了《老哥哥》《洋車夫》《難民》《漁翁》等詩篇。然而,對自己此時的創作,他并不滿意,覺得這些拘謹嚴肅的作風,如溪水冷澀,失去了長江大河的氣勢,“除了《罪惡的黑手》”。
1934年,臧克家憑借《井田制考》的論文,獲得畢業證書,離開了青島。
1934年以后
重返“故鄉”,一往情深 畢業后的臧克家已經成名,所以很快找到了工作,到“臨清中學”當教師,他成了聞一多,鼓勵學生“黃金/只能買一朵笑的曇花/而一個詩句/卻能響徹千萬人心”。此后兩年,臧克家每年暑假都會回到青島。1935年夏,他還與老舍、王統照、洪深、吳伯簫等人開辦了刊物《避暑錄話》,“刊頭的四個大字,是我的手筆”。這一年,他真正地認識了老舍,也成了黃縣路12號的常客。即使在臨清,臧克家也仍為青島的報紙寫詩,如《青島時報》上發表了他的詩作《拾花女》。而且“青島也常入他夢懷”(《作家與青島》魯海著),“她對我一往情深,我對她也一往情深”。他時常懷念青島的山水,懷念青島的友人,“父親把青島視為第二故鄉”,臧克家兒媳喬植英告訴記者。
臧克家與青島的緣分還傳承到了下一代,兒子臧樂源和臧樂安1947年曾經在青島上中學,臧樂源還曾在山東大學任教,并認識發妻喬植英,在“鴛鴦村”許下海誓山盟。1956年,臧克家重游舊地,寫下了《青島解放我重來》,此時的臧克家心曠神怡,因為“青島變了”,“我也變了”。在這之后,他先后四次重游青島。1984年,帶著吳伯簫的生前囑托,臧克家再訪聞一多故居,在青島雕塑家徐立忠創作的聞一多雕像上,寫下碑文。
30年后,“體弱多病,曾經‘摸過閻王爺的鼻子’”的臧克家以99歲高齡去世,他一生只愛“小四樣”(蔥、蒜、花生米、咸菜),用粗茶淡飯度過了不凡的一生,“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臧克家寫的是魯迅,又何嘗不是他自己?
記者 張文艷
(來源:半島網-半島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