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春健,這個失散又回家的青島女子,一直牽動著我們的心。
2015年春節,侯春健是和母親尹玉蘭一起度過的。在春節前夕,她的老公楊國有,帶著孩子回了河南老家 。這是13年前和親人失散之后,她在青島過的第一個春節。
13年前 ,青島29歲的姑娘侯春健走失。侯春健的父母發瘋了似的尋找,遍布大街小巷貼尋人啟事,一直未果。老兩口把女兒走失時所在的沈陽路反反復復走了幾十遍……把能動員的親戚朋友都找來,拿著女兒的照片到處貼……年老的侯爸爸沒有等來女兒的任何消息,臨終前握著侯媽媽的手,“很久沒有閉眼”。
2014年,在眾多好心人、媒體記者的幫助下,侯春健找到了!此時精神有些失常的侯春健已經是3個孩子的媽媽。她終于和母親團聚,候媽媽(尹玉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不過,這次由眾多熱心人幫著、推著攏在一起的團聚,讓她的艱難人生面臨新的分離:和母親在一起 ,就要暫時和孩子分離……侯春健的分離之痛,誰之過,如何度過?
要團聚,只有分離 在某些方面,尹玉蘭哭著尋女的故事,和黃渤主演的打拐電影《親愛的》驚人神似。不同的是,黃渤找到孩子 ,孩子要面臨和養母趙薇的死別,而被媽媽找到的侯春健,要面臨的是自己三個親生孩子的生離。
找到侯春健,尹玉蘭的眼淚就沒有干過。她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話,開心,但不時眼淚就流出來。
12年后再次見到女兒,是尹玉蘭沒有想到的。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女兒已經生育了三個子女。為此她憤憤不平,她一直沒有承認楊國有是她女婿,對這個大自己女兒很多的河南農村一個“老男人”,她除了抱怨,更多時候是氣憤,說起這個人,她自己嘴角哆嗦。
尹玉蘭猜想,肯定是楊國有“用了手段、使了藥”,“要不,健健怎么會和他在一起”?侯春健回到青島的老家之后,曾發生了一個細節:侯春健的干姐妹幾乎每天都陪著她,在電梯口,侯春健這個年輕時的閨密,擁住了侯春健,“親了健健臉一下,當時,健健臉色唰地一下就變了,嘴里喊著流氓流氓”,尹玉蘭心想,女兒連這個都接受不了,還是那么純潔,“那她怎么會和楊國有生孩子”?這是尹玉蘭接受不了楊國有的一個原因。
在尹玉蘭看來,楊國有對待侯春健并不好,甚至連楊國有和侯春健共同的孩子 ,也還欺負侯春健,“全家人都不尊重她”。對精神已經失常的41歲的女兒侯春健,尹玉蘭還是把她當成了孩子。
2014年,是尹玉蘭和侯春健失散后的第12個年頭。侯春健重見母親,但她已經并不是一個人,同時來青島是一家三口:楊國有、兒子旺旺(音)。侯春健跟著母親住在小區的樓上,而楊國有則住在小區一間地下室,好心人幫他找了一個小區保安的工作。
尹玉蘭還記得很清楚,那天楊國有發了工資到家里來 ,說“媽媽我發工資了,今天包餃子吃吧”。尹玉蘭氣不打一出來,“你發工資了,沒見你給家里買過一塊糖、沒見你給家里花過一分錢,還知道回家要餃子吃。”尹玉蘭這樣判斷,“楊國有不疼健健”。她看在眼里,覺得,楊國有對健健不好。
就這樣,尹玉蘭把侯春健留在家里,把失散12年的女兒留在身邊,把女兒的“老公”(尹玉蘭一直不愿認這個女婿)和孩子留在另一邊。
2015年春節前夕,那邊是,楊國有帶著孩子回了河南老家。這邊,是守著女兒 ,覺得“一定不能放女兒回河南的”尹玉蘭。
于是,或許羊年除夕對侯春健來說,是悲喜交加的夜晚。一面和母親團聚,一面和子女分離。
娘兒倆的春節 尹玉蘭的家庭,因為這個女兒的到來已經掀起波瀾。
2月4日,2015年立春。尹玉蘭和侯春健兩個人在家。離春節還有14天,尹玉蘭的大女兒和小女兒已經有些天沒來看她了,“都忙”。尹玉蘭心想,以前健健沒找著,都是和其他兩個女兒一起
過年,現在健健找著了,不管誰有什么意見,這個年,我們娘倆是一定要在一起過。
尹玉蘭養育了三個女兒,侯春健排行老二。尹玉蘭心說,“不管誰有什么意見,我都要和俺健健住在這里,得給健健打算好未來 、打算好老了怎么弄。”具體怎么辦?尹玉蘭說不上來。她一會覺得,可以以房養老,一會覺得也不行,以房養老怎么養,自己年紀大了,是快70歲的人了,以后誰來照顧健健?
兩個女兒有段時間沒有來了。年怎么過,尹玉蘭心里沒有譜。但是她覺得,一定不能讓侯春健回河南,去見楊國有,甚至孩子。
尹玉蘭回想起過去十年:家里的電話號碼一直都沒換過,我怕健健想起這個電話號碼,會突然有一天打回來 。健健爸爸重病不起,在彌留之際還抓著她的手,眼睛直勾勾盯著她,嘴里斷斷續續叫著健健的名字。到最后,他睜著眼睛離開人世。
過去的除夕夜的團圓飯,健健爸爸都會一聲不吭端來一碗餃子,放到健健平時吃飯經常坐的飯桌前。一雙不會有人動的筷子 ,整齊擺放在碗上。
這個春節,尹玉蘭鐵定了心,誰也不管,“娘兒倆要在一起過這個年。”
正月初七,尹玉蘭出門在街上逛,她告訴城市信報/信網記者:“這個年我和健健一起過的,都挺好。”電話里,聽著她有些忙,匆匆地掛了電話,還有哪些掛念的親人陪她們過節,城市信報/信網記者沒再問。
無論如何,侯春健今年回家,帶來的是巨大驚喜,有高興有煩惱也有悲傷,但是在尹玉蘭看來,團聚是今年最大的歡喜。
侯春健陪著媽媽過了這個年,子女則遠在千里之外的河南。尹玉蘭覺得,即使孩子和侯春健在一起沒有什么好的,“孩子也欺負她”。尹玉蘭有一次看到,最小的兒子旺旺(音)對著侯春健大喊,用手打了侯春健。
尹玉蘭表明自己的心跡:她(侯)要喜歡孩子,我就接過來。她不喜歡,有一次我說,健健我把孩子接過來吧,健健就擺手,別來別來,亂。尹玉蘭瞅著城市信報/信網記者,要證明自己似的,“健健嫌孩子們亂”。
爺兒四個的春節 除夕,遠在河南農村老家的楊國有,幫孩子撥通了青島媽媽家電話,被拒接了。
楊國有想讓孩子和媽媽通個話,但是電話被孩子姥姥拒接了。他猜想,她(尹玉蘭)看到是河南的號就不接,不讓孩子媽媽和孩子說話。
在河南信陽農村,楊國有爺兒四個一塊過年。之前的12年,孩子們會和媽媽一起,這個羊年,有些特殊:媽媽和孩子們分開,在青島和她自己的媽媽一起過年。
為什么不在青島呆下去,楊國有訴說自己的苦衷:一天不買糧食,就沒飯吃。處處都要花錢,自己住的那個地下室漏水,都不能住了,太冷。有什么計劃,他說不上來。他一邊遲疑著,一邊訴說,旺旺(音)要上學了,在青島沒法上啊,就得回老家上學。
要不要接孩子的媽媽回家?楊國有沒有打算 ,自己要不要來青島?楊國有也在遲疑。他計劃著,等放了暑假吧,等孩子們放了暑假,到青島再來看一趟。
和尹玉蘭眼里的楊國有不一樣,在一些人眼里,楊國有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村人。最當初,楊國有怎么認識的侯春健,怎么按照老家的風俗成了親,怎么生下一兒兩女已無人知曉。
尹玉蘭覺得,“他們沒領結婚證,根本不算結婚。”但她又不時想起來 ,為什么楊國有不照顧侯春健,這本是他的責任,怎么都拋給自己?她有點分裂似的,整個人陷在巨大的悲喜交加中,忙過來忙過去。
在河南生活了12年,侯春健第一次沒有跟子女們一起過。她的河南的這個家如同一個謎一樣,屬于一個“飛地”,就是在地圖上找不到的村子,屬于駐馬店和信陽市交界處的曹店村沈橋組。家里唯一的電器,就是一臺冰箱,那是為了存放藥品為她治病的,這個冬天,冰箱不再運作。
這個春節,楊國有仍然在破舊的房子里度過,年味有,少一人。
別拍了,都老了,不好看。
——看到別人給她拍照時,侯春健說。
她好了,想去哪就去哪。我絕不攔著,當媽的不能不給人自由,想回河南就回河南,想去哪她自己可以決定。
——尹玉蘭說著 ,回頭又自言自語:“絕對不能讓她回河南,太苦了”。
一天不買糧食,就沒飯吃。處處都要花錢,我住的那個地下室漏水,都不能住了,太冷。旺旺(音)要上學了,在青島沒法上啊,就得回老家上學。等孩子們放了暑假,到青島再來看一趟。
——已經回了河南老家的楊國有,做著自己的計劃。
侯春健的心事 和尹媽媽說的不同,侯春健似乎并不嫌孩子亂。
2月2日,第一次開口說話,是因為尹媽媽坐在一旁數落起楊國有的不是,她輕輕地說了“哎呀,媽……”,尹媽媽轉過臉沖城市信報/信網記者,“你看,不讓我說,不讓我說孩子他爸爸那些事。”
城市信報/信網記者小心提起,想旺旺嗎?她眼睛一亮——這是整個上午,一直沉默地走走停停,連坐在沙發上都小心翼翼的她第一次抬頭。
她說:想。他在這嗎?
城市信報/信網記者意識到,侯春健并不知道旺旺已經回了河南。于是,狠著心,打了個岔,不再提起孩子。
她一直靜靜聽著媽媽和別人聊天,對她提起的拍照要求,她也是微微笑笑,“別拍了,都老了,不好看。”
她吃了藥就睡,昏昏沉沉。
前段時間,她又要跑出去。尹媽媽給阻止了,“哪敢讓她胡跑?平時家里都鎖著門呢”。在侯春健回青島不久,她拿了一塊錢,說是買報紙,一上午一直沒回來。
尹媽媽又一次嚇壞了。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出門去找,“謝天謝地,她下午自己又回來了”。尹媽媽像許諾一般,對著女兒也向著城市信報/信網記者說,“她好了,想去哪就去哪。我絕不攔著,當媽的不能不給人自由,想回河南就回河南,想去哪她自己可以決定。”
侯春健穿著媽媽的一件紅色馬甲,下身穿著紅色的褲子。整個人透著新年的喜慶。她整日里坐著,或者溜達,更多的時間是吃了藥,睡覺。
2月2日,侯春健總共和城市信報/信網記者說了5句話。吃過中飯后,輕輕睡倒在沙發上。沙發外3米是常年鎖著的門。
尹玉蘭的心事 尹玉蘭現在渾身的勁都使在了這個失散的女兒身上。
早上9點30分,尹媽媽匆忙地收拾起桌上的餐具。這是侯春健的早餐,“早上吃了大半根火腿腸,給她熬了點粥。”為什么有火腿腸,是尹媽媽拿了很多食物,挨個問候春健后,才端上來的。
收拾完餐桌,尹媽媽用“命令”的口氣安排侯春健,“給客人倒水啊,玩吧。”除了倒水,中午做飯的時候,尹媽媽還讓侯春健洗芋頭,燒了一壺水,端菜。“我這是鍛煉她,干點活。”
她想女兒能馬上長大,能自己自立,自己吃飯,自己洗澡。她像對待一個小娃娃一樣,精心竭慮。因為她擔憂自己,“活不了幾年了。”
尹玉蘭有兩個想法:第一個,自己絕對不承認楊國有。楊國有不疼健健,他們怎么生育的孩子,是不是合法夫妻,這些都是在尹玉蘭心里不能逾越的一道坎。她不承認楊國有這個女婿。
第二個想法 ,卻像矛盾似的,覺得楊國有為什么把這份責任拋給了自己?楊國有應該照顧好女兒,楊國有掙了錢應該對這個家、對孩子、對女兒有點貢獻。她說,楊國有領工資后,對這個家一點心也沒有,連一塊糖也沒給買過。
尹玉蘭對女兒說:“等你好了,我絕不阻攔你 。你想去哪都行,你自由。”回頭她又自然自語:“絕對不能讓她回河南,太苦了。”
對女兒的牽掛折磨著這位年近70的老人,把女兒籠在身邊,她還有個繞不過去的擔憂:“我老了 ,我死了之后,女兒怎么辦呢?”
楊國有的心事 楊國有在青島呆不下去。
之前的那些年,他們的家里有三個孩子,叫他爸爸,叫侯春健媽媽。2014年過去了,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和侯春健還有什么關系。
他是按照老家的風俗,和侯春健成的親。這么多年來,他覺得自己一直照顧著娘兒幾個。現在忽然成了這樣,他眼中的岳母,并不認同他。
“岳母”不認同,百口難辯。他想著旺旺也該上學了,在青島上不了學;“妻子”也不在一起;保安的工作對一個常年種地的農村人來說,似乎也并不像想得那么容易干。他帶孩子們回了家。
什么時候再來?他還沒想好,遲疑著,“暑假吧,等孩子們放了假”。有什么要幫助的?他說不出來,最后,他向城市信報/信網記者說了句,“孩子小,還在小學呢,去青島,又要麻煩你們吶。”
他們的難題 侯春健、尹玉蘭、楊國有,以及他們的孩子們,將何去何從?似乎沒有明確的答案。
青島農業大學心理學咨詢師孫掛珍認為,這是一個橫在道德和法律邊界的難題。如果從親情角度講,這也是個兩難。一方面,尹玉蘭對侯春健有母女親情,分離那么多年后,必然要找回來。自己的孩子,就是傾家蕩產、跑遍天涯,也要找到,這就是親情。而且從法律上講,也必須要找回孩子。所以,尹玉蘭天然獲得道德和法律上的認可,她完全有理由把侯春健留在身邊。但是,這里有一個問題是,侯春健此時也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難道要把她們分開嗎?
而從法律的角度上,律師叢偉指出,楊國有怎么和侯春健在一起的,他們結婚是否合法,這是要說明的首要問題。現在來看,老家的風俗,并不是合法結婚手續,所以,假如沒有辦理結婚登記,法律上就沒有關系。但這樣有利于侯春健和孩子們嗎?
律師叢偉同時認為,目前法律對結婚的規定并無細則,比如精神病人該如何結婚。精神病人屬于限制行為能力或是無行為能力,對于這樣的人,家長有監護權。
孫掛珍認為,尹玉蘭有監護權,也不一定有利于問題解決。因為,畢竟,尹玉蘭年紀大了,而且侯春健和孩子們在一起,或許是個最好的選擇。
無論如何,2014年 ,是尹媽媽驚喜交加的一年 。2015年,尹媽媽有個心愿,侯春健的身體能慢慢好起來。“那時候,怎么決定,就是她自己說了算。”
文/圖 城市信報/信網記者 任波(除署名外)
(來源:半島網-城市信報) [編輯: 李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