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島全媒體記者 谷朝明

“很多騎手都在說，我干外賣就是過渡一下，其實從騎手行業‘脫坑’，說來容易做起來難。”說這話的，是41歲的王銀武。

本想“過渡一下”的他，已經在送外賣的路上跑了3年。雖然已經是島城騎手中“單王”級別的人物，但他并不建議年輕人輕易進入這一行。

“對于大學生來講，即使是放假了要打臨時工，到奶茶店或者肯德基也能接觸到更多的人，鍛煉自己的社交能力。”在王銀武看來，年輕人的社交能力是一塊白板，假期可以通過實踐在社會中鍛煉社交能力，“如果干外賣久了，你再想干別的工作，什么也干不了。”

還是送外賣吧，多勞多得

我叫王銀武，41歲，出生在黑龍江佳木斯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我2021年開始跑外賣，老家的外賣單價相對較低，送一單只有三塊來錢。付出同樣勞動，如何賺更多的錢？去年夏天，我和媳婦決定來青島打拼：我送外賣，她打工。“舉家南下”還有另一個原因，也是我引以為豪的事——去年兒子考上了長春一所大學的本科，全家重心不用再圍著孩子轉了。

說好的送外賣“過渡一下”，為何“過渡”成了常態？其實很多騎手會有這樣的職業選擇糾結。

我只有初中學歷，之前從事過很多行業，做了七八年餐飲，開過麻辣燙店、燒烤店，還經營過一家網紅零食店。相比曾經的創業，其后三年打工做銷售的經歷，反而是我認為最為風光的事。

2017年，34歲的我應聘成為河北一家鐵路配套公司（后來總部搬到山西）的銷售人員，從基層做起，一路打拼成為部門的項目經理，手下管理著十多號人。當時對接的都是動輒幾千萬甚至上億元的大項目，接觸的人也都是對方公司有頭有臉的中高層。

那段時間不是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可以說天南海北各地飛。不斷鍛煉自己，且一直提升的那種狀態，對于小地方出身且學歷很低的我來說，有一種人生蛻變成長所帶來的成就感。

人生轉折發生在2020年底，老婆突然生了場大病，需要人陪在身邊照顧。我只能放棄自己的工作，又回到老家。看病把之前積蓄折騰得差不多了，做生意需要投資，也沒那么多錢，我尋思著能干點啥呢？還是送外賣吧，多勞多得，雖然辛苦點，終歸自由一些。我的這些想法，應該是90%以上的騎手最終選擇送外賣的理由。

送外賣為什么要“卷”？我的理解是：如果把城市看作一個“外賣游戲”競技場的話，每個騎手就是參與其中的選手，每送一單就會得到一個正反饋，多勞多得。

這種看似游戲化的機制一旦形成，騎手就會上癮，最終形成“自我剝削”。現在是外賣淡季，但我前幾天仍然跑出“一天1091元”的單王級別戰績。

記得剛來青島的時候，我很拼，春節因為單子貴，也沒舍得回老家，光春節那一個月就跑了26000多塊錢。

“脫坑”，說來容易做起來難

之前做銷售，收入是五六千元的基本工資+效益提成，項目經理級別有資格拿年底分紅，但我剛升職不到一年沒能享受這一“紅利”。

那時候無論是穿著還是說話，都非常得體，很注意自己的儀表，買衣服要到品牌店，手表、頂配手機都算“標配”，出去跟老板談生意，說話也很有素質。加入外賣行業之后，自身素養慢慢地完全不注意了。單子快超時，遇到紅燈就想罵人；有顧客退餐，也想罵人……脾氣一點點變得暴躁起來。

我送單的區域是青島CBD商圈，經常會碰到一些“一眼能看出是做銷售的”。有時我也感慨，如果我還一直做銷售，會不會比他們優秀？有時候看他們聊天商討業務，會不自覺地想起之前在會議室展示PPT的場景。

當時那么有“范兒”的一個職場銷售，如今成了不修邊幅的中年外賣員。我知道，那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在東北老家，我最初的房子是80多平方米，屬于老破小，后來貸款買了套122平方米的高層，不承想老婆生了重病，我也突然沒了工作。中年人的壓力是最大的，上有夫妻雙方的老人需要贍養，下有孩子需要養育，還有孩子的工作、結婚、買房……所有這些都要扛在肩頭，對中年失業的我來說，當時有點不堪重負。

這幾天有想入行的人問我：“現在還能不能跑外賣？”我給這個兄弟的建議是，在能掙錢的時候，在保證健康安全的情況下，盡量多掙些錢。隨著干外賣時間越來越長，我們身體也會一年不如一年，盡量積攢一定資金后，能轉行就轉行。

很多騎手都在說，“我干外賣，就是過渡一下……”其實從騎手行業“脫坑”，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在我們一個騎手群里，有個跑了兩年的年輕小伙，有一段時間不說話，也沒消息了。幾天前他又在群里“冒泡”，一問才知道，消失的三個月里，他去外面打工，結果嫌棄累，也沒賺到錢，還不自由，又回來跑外賣了。

我跑外賣也三年了，同樣在思索到底還能干幾年？是重回之前的餐飲，還是開個小商超一類的小買賣？

每天超10小時，這自由嗎

幾天前，在香港中路那邊給電動車換電的時候，遇到一個去年剛畢業的本科生，因為工作不穩定，賺得不多還要交房租，便兼職跑幾天騎手。他覺得我是老騎手，找我請教經驗。

也許是太想從如此“內卷”的騎手競技中賺到錢，這個剛入行不久的大學生在請教如何“搶單”的時候，手都有點抖。我是一個剛把自己兒子培養成大學生的父親，看到這一幕非常心疼。

跑外賣，是迫于生活壓力，也是一種無奈，更是別無選擇中的最好選擇。如果有一天我的孩子說“要去送外賣賺錢”，我會把他罵死。

對于大學生來講，我堅決不認同他們進入外賣行業。即使是放假了要臨時打工，我覺得也應該找一些房產銷售、車輛銷售等短期工，哪怕就是到奶茶店或是肯德基打打工，也能接觸到更多的人，也能鍛煉你的社交能力。

對學生來講，可能上學的時候光顧讀書，社交能力是一塊白板，假期可以通過實踐在社會中鍛煉社交能力。如果干外賣久了，你再想干別的工作，什么也干不了。

外賣行業一直強調“自由”，實際上我們很多騎手每天工作超過10小時，這叫自由嗎？這種“自由”其實是相較于傳統工廠制而言，沒有人管著。

但從我的經驗來看，時間長了就會養成懶散的性格，將來很難再加入另外一個行業，或者去干一個別的工作，甚至連朝九晚五都會認為是一種限制。

當初我中年失業無事可做的情況下，跑外賣是不得已的“過渡”；如今我每天至少“卷”10小時，拼的是時間，熬的是體力。對現在的我而言，跑外賣更像是放縱自己“過度”，如果條件允許，我選擇做從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