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圖 半島全媒體記者 徐軍
劉志在翻看捐獻者名錄
劉志才原本打算今年6月底就徹底“退休”的,但是這次又沒能退下來。其實,5年前他就已經退休了,但因為沒有接班人,他被醫學院返聘。在過去的5年,他曾因各種原因想過“不干了”,但還是都沒放下他做了41年的特殊工作:在青島大學醫學部負責接收捐獻者遺體。
因為年齡和身體的原因,從年初他就決定退休。性情如同老頑童的他,希望晚年生活能輕松自由,“但是又泡湯了”。領導找他談話,希望他繼續干下去,劉志才忍不住又答應下來。
農業技術員當了副教授 沈教授是青島第一個遺體捐獻者,從那時起青島遺體捐獻開始增多,劉教授見證了這一歷程
每天早飯后8點20左右,劉志才從黃臺路的家里出發,沿松山路步行約10分鐘,來到位于登州路22號的青島大學醫學部松山校區的辦公室。從1976年進入醫學院至今,41年里,劉志才專注于一項工作———收集、處理和管理人體標本。
劉志才像位老農:身體不高,背稍駝,頭發花白,衣著老舊甚至有些破損,人一坐下煙不離手。年輕時在同事中,他年齡排行老四,老朋友、老同事習慣叫他“四哥”,青年小伙打趣地稱他“四大爺”、“四爺”。
劉志才1952年出生,老家濰坊諸城,祖輩農民。初中畢業后,劉志才在公社務農。作為少數能識文斷字的文化人,他成為農業技術員,教村民給莊稼施肥用藥。勤勞認真,干活干得好,“六年沒挨過批評”,頗受當時公社領導欣賞。
1974年10月,當時的青島醫學院要辦技術員班,學制兩年,屬中專性質,畢業后留校工作。劉志才不想學醫,但他的小學老師幫他報了名。陰差陽錯,原來想學農的劉志才學了醫。
兩年的學習和實習后,1976年7月25日,劉志才正式進入青島醫學院工作,任醫學院人體結構學教研室技術員。
人體結構學教研室的工作分為三部分,除上課前為學生準備好需要的標本外,另兩個部分最重要、最特殊:接收遺體和將接收的遺體制作成標本。用行話說,他們是“搞解剖的”。
劉志才像釘子一樣釘在這個崗位上,后來隨著青島醫學院并入青島大學,他的工作單位到了青大。2012年退休的時候,技術員出身的劉志才已經是高級實驗師,“相當于副教授的級別。”因此,外人也稱呼他為“劉教授”。
退休那年,劉志才獲得了“青島市勞動模范”稱號。但由于他的工作一時無人接替,于是他被醫學院返聘。
41年接收遺體達上千例 劉志才更新了捐獻者數目,截止到目前,青島已有695位遺體捐獻者
做遺體接收和解剖,需要長期的知識積累,更需要不怕吃苦和膽大心細。由于常年接觸福爾馬林藥水,他雙手被不斷灼燒,幾乎每周都要蛻一次皮,在制作標本30年的時間里,他雙手蛻皮成百上千次。
2006年,劉志才做了最后一個標本。此后,他的精力主要用于另一件事上:接收捐獻者遺體。
劉志才回憶,在他剛工作之時有規定,“各地醫學院有義務協助公安系統保存尸體”。于是,在除了在實驗室給學生準備、制作標本外,劉志才還要去接收死囚遺體、無主遺體,最多時候一天接收4具。在還沒有自愿捐獻遺體的年代,這些遺體成為教學研究的主要遺體源。
1982年2月9日,青島醫學院教授、著名人體解剖學專家沈福彭教授去世,沈教授生前和他的好友、著名物理學家束星北教授約定,兩人去世后將遺體捐獻出來供醫學研究和教學,沈福彭教授成為青島也是山東省第一個遺體自愿捐獻者。1983年10月30日,束星北教授去世,遺體也捐獻給了醫學院。兩位教授開創了青島遺體志愿捐獻的先河,也成就了一段佳話。劉志才和兩位教授有過同事經歷,對兩位教授的舉動非常欽佩。
此后,青島的遺體自愿捐獻開始逐漸升高,80年代每年捐獻者有10例左右,90年代每年有20例左右,2000年開始慢慢增多,2016年達到70多例,今年已有44例捐獻者。目前,青島遺體捐獻總數達到了695例。劉志才現在接收的遺體中,全部都是來自自愿捐獻的。
與遺體打交道,很多人常常為此感到晦氣。但是醫學的進步、醫學生的培養,離不開這些遺體做出的巨大貢獻:醫學專業必須以解剖學作為基礎,而學習解剖就離不開標本和遺體。
劉志才見證了青島遺體自愿捐獻的全過程。在他看來,這幾十年里,人們的觀念發生著巨大的變化,捐獻者越來越多,“有一位城陽老人,填寫了捐獻志愿書,后來搬家到海陽了。他怕去世后我不去接他的遺體,還特地給我打了兩次電話,我給他說我一定會去。”在劉志才看來,這些捐獻者的做法偉大,想法樸實,“捐獻的角膜能給別人帶來光明,捐獻遺體供醫學研究,幫著培養個好醫生。”
具體接收遺體數目,劉志才算不清,估計也有一千多例。“拉遺體這么多年,我可以當團長了。”他打趣地說。
手機號成了“捐獻熱線” 一位捐獻者家人寫給劉教授的信
劉志才沒有節假日,一年365天,每天24小時,他的手機都隨時開著,以保證有捐獻遺體的去世者家屬能隨時聯系上他。劉志才有兩個手機,其中一個就印在《遺體自愿捐獻書》上對外公布,現在,這個號碼幾乎成了“捐獻熱線”,“等到不干了,這個手機號就交上去,以后接班的人繼續用。”
無論是白天黑夜,只要一接到有捐獻遺體的電話,他都會叫上接收遺體專車的司機,第一時間動身趕往捐獻者家中,趕上天氣不好,還要在暴雨大雪里來回奔走。有時候半夜十一點出門,回來已經是凌晨三四點了。老伴擔心他不想讓他去,兩人為此還鬧過別扭。為了不打擾老伴晚上休息,兩人一度分開睡,即使這樣,劉志才也把手機聲音調到剛好能在睡眠中聽到,半夜接到電話后悄悄出門。有一年小年當天,劉志才剛把最后一個菜炒完端上桌、準備和家人共進晚餐時,接到遺體捐獻者家屬電話,他二話沒說,立馬出發。有一年大年初三,電話一響,劉志才奪門而出。
“人家捐獻,很偉大,打電話過來,老讓人家等著,不好。”劉志才說,又一次凌晨5點他接到一個電話, 向殯儀館叫車去接收遺體,但是殯儀館車要排隊,一直等到早上9點,去到捐獻者家中后,對方很惱火,劉志才只能賠不是,解釋原因。
如果同一時間接到兩個捐獻電話,他則會請示其中一方少晚會趕到。即使順路,劉志才通常一次出車也只接一位捐獻遺體回來,然后再折返去接收另一位。他覺得一次出車把兩位捐獻者都拉上,捐獻者家屬會不高興,這也是對捐獻者的不尊敬。遇到二三十歲的年輕捐獻者,他也感到可惜,“這么年輕就沒了。”
有時候,他也遇到過一些特殊情況無法完成捐獻,比如一位有捐獻遺愿的老人去世后,老伴打電話讓劉志才去接收遺體,但是去到后老人的女兒不同意捐獻。結果母女倆因此吵了起來,劉志才白跑一趟,不光不生氣還會安慰家屬,“捐不了就不捐,千萬不要覺得有什么不好。”
填好表、蓋好章,在捐獻者家中辦完交接手續,劉志才總是詢問對方是不是要到醫學院做告別儀式。如果有告別儀式,家屬的要求他都盡量滿足。每次接收完遺體離開時,65歲的劉志才總是彎腰鞠躬,向家屬表示感謝。在舉行告別儀式的時候,他忙前忙后,和捐獻者家屬一起,向捐獻者鞠躬致敬。儀式結束,捐獻者家屬握住他的手表示感謝。劉志才告訴家屬,在遺體使用的時候,學生們還會舉行個儀式,緬懷捐獻者。
常年勞累一度病倒 長期無規律生活,再加上吸煙和年齡原因,2015年年初,農歷春節前,劉志才突發腦溢血。這次住院休養1個多月,春節也是在醫院度過的。
剛出院劉志才就閑不住,緊接著就干活。老婆擔心他,發脾氣,但管不住他。住院回來,劉志才左手很長一段時間不受控制,他的精力大不如以前。直到現在,劉志才還每天兩次吃著大粒中藥丸,不過忙起來他也經常忘了吃藥。
2015年4月,劉志才感覺自己力不從心,于是學校又招進一位江西的學醫出身的“90后”小伙劉宇鋒來幫他,大小劉搭檔工作。劉志才的膽大、不怕吃苦、做事認真,讓劉宇鋒非常敬佩。老劉很快成了小劉的偶像。現在,當需要接收捐獻的遺體時,爺倆通常一起出發,尤其是在晚上。
因為這份工作全年沒有上下班時間,劉志才近30年來除了僅有幾次短暫的回諸城老家外,沒再出過青島。今年7月25日,他工作就整整41年了。
“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無怨無悔。”同事楊桂明這樣評價劉志才。得知記者要采訪劉志才,大家不由豎起大拇指,“做到這么好,真是不容易!全國也沒幾個這樣的人吧?”“都能上感動中國了,你說是吧?”劉宇鋒絲毫沒有開玩笑的表情發問。劉志才自己倒是有些不以為然,“我父親說,什么事都要有人干,只要人真能吃苦,都能干好。”劉志才說,父親也是干起活來不著家的人,是對他影響最大的人。
劉志才說,他原本打算退休后和老伴一起全國各處走走,要去的地方他都規劃好了,“去北京,去沈陽,去長白山,去北大荒,小學課本里說北大荒是‘棒打狍子瓢舀魚’,看看是什么景象。”除北上外,南他還計劃南下去蘇州、張家界、井岡山、長江三峽……說起這些來,他顯得有些興奮。剩下時間再學習些農業種植技術,年輕時候想學農卻學了醫,他感覺“有點遺憾”。
不過,現在這些都已經成了一個愿望。劉志才這次又沒能退休,在不限期的繼續從事著自己奉獻了41年的工作。
[編輯: 李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