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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人交流時,吳強能簡單回應,有時也會靦腆地笑。
一周前,濟南長清張夏村42歲的精神病人吳強剛從小黑屋里被人解救出來。21歲那年,他得了精神分裂癥,三進精神病院,癥狀未曾緩解反而愈演愈烈。犯病時,吳強胡亂打人,甚至殺人,鬧得家里雞犬不寧。無奈之下,他被父用鐐銬鎖住,還關在鐵籠和小黑屋中,這一鎖就是11年。
三進醫院治療,花完了錢只好放棄 1995年,濟南長清張夏鎮張夏村,村民吳強剛好21歲。他中專畢業,學的是汽修,正打算找一份修車的工作。吳強是家里的大兒子,他下面還有弟弟和妹妹。在父母的眼中,他內向,不愛說話,不到處亂跑,也從沒打過架,一直是個讓父母省心的孩子。“小時候給他10塊錢,他一分沒花,原樣還了回來。”這個故事被他的父母反復提及。
但是沒有人能想到,最省心的大兒子卻給這個家庭帶來了無盡的痛苦。
1995年,一次鄰里糾紛改變了吳強的人生。鄰居家五六人一起上來,把吳強給打了。事后,吳強受了很大的刺激,他倒頭就睡,一睡就是八天。“氣出不來,串了筋。”母親齊良英說。
直到吳強時不時地咯咯笑,父母才發覺出了問題。他們帶著吳強去了四十公里外的一家專業精神病院。1996年2月去的,六七月才回來。犯病后,吳強一共三次來到這家精神病院,但是治療效果并不明顯。“他在醫院不吃藥,偷偷吐了。”齊良英說。偶爾有點效果,出院后吳強也不按時吃藥,遇到點刺激,就又犯病,一次比一次嚴重。
那時,吳強的父親吳文河出去打工,一天賺十幾塊錢,每次去醫院都得花幾千塊錢。“沒錢了就回來,籌到錢了再去治。”吳文河說。就這樣,吳強第三次去醫院后,錢都花完了,就再也沒去過。
在醫院里,吳強也遭到了虐待。因為他不聽管,一個男護理員便用被子蒙著他的頭,把他一頓狠揍。齊良英去看時,發現兒子臉都不是個樣兒,鼻青臉腫,眼睛只剩一條縫。
由于治療不力,吳強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犯起病來六親不認。吳強一犯病,就有一股子邪勁,得三四個成年男人才能制住他。
燒了三次家,還殺了一個老人 家里的東西被他放火燒了三次,家具也都被他砸爛了。最嚴重的一次,他殺了人。
那是一個60歲的村民,在吳強犯病時,那人曾經來幫忙灌藥,吳強便對這個老頭記恨在心。有一天傍晚六點多,他在村子南邊的河道旁發現了這個老頭,老頭剛從田地里回來,扛著一把鐵锨。吳強便上前,搶過鐵锨把人給打死了。事后,吳家賠了死者家屬兩萬塊錢。
2005年的一天,吳強又犯病,他拿著很長的鐵釘子去扎吳文河的一條傷腿。吳文河把他撥拉開,吳強以為要揍他,就摸了個叉子,向吳文河打過來。吳文河用胳膊擋了一下,叉子的齒都被打斷了。吳強還不罷休,又摸了個別的家什,追著吳文河跑。吳文河和齊良英跑到廁所里躲了起來,嚇得不行。“我們說,這怎么辦啊,別藏了,要不就鎖起來吧。”吳文河回憶說,“沒辦法啊。”說這句話時,他抹了把眼淚。
當天,吳文河就叫了人來,把吳強鎖在了一個空置的屋子里,鎖了一個月。這期間,吳文河找了會電焊的女婿,專門定做了一個大鐵籠。兩年后,吳強竟然把鐵籠的柵欄給弄斷了。四五個人來到院里,把剛出來的吳強架起來,擰著胳膊推到了旁邊的一間小黑屋里。
這間不到10平方的小黑屋早已準備好,就是防備吳強從鐵籠逃跑的。吳文河特意給屋子安了一個鐵門,窗戶也換上粗粗的鐵柵欄。鐵門落鎖,神志不清的吳強被關在了小黑屋里。8年來,鐵鎖從來沒打開過。吳強一步也沒出來,家人幾乎一步也沒進去過。
戴了多年鐐銬,被解救時號啕大哭 直到2016年6月22日,濟南市遠大腦康醫院的醫護人員通過“解鎖行動”,才把吳強解救出來。他出來的時候,長發及腰、赤身裸體,肌肉萎縮后幾乎站不起來。被解救出來的那一刻,吳強號啕大哭。
6月28日,記者來到吳文河家中,小黑屋還保留著吳強走之前的樣貌,里面堆滿了礦泉水瓶和塑料袋,還有破碎的棉被和軍大衣。里面沒有床,吳強從礦泉水瓶子堆中挖出一個坑來大小便。
吳強的父母不敢進屋,就通過窗戶往里送飯。“天長三頓,天短兩頓。”吳文河說。由于吳強把碗都摔壞了,而且拿不出來,齊良英就用礦泉水瓶給兒子送飯。礦泉水瓶里裝上水或者面條,有時候裝菜。饅頭等就用塑料袋裝著,一塊扔到屋子里,吳強就會自己摸索著撿來吃。“一送飯去心里就不得勁。”齊良英說。
大多時候,吳文河夫妻倆對兒子的恐懼勝過感情。當被問到有沒有想過把他放出來時,吳文河說,“可不能放,俺們都害怕。”雖然如此,每年大年初一的時候,夫妻倆都會抱著哭一場。
因為害怕吳強跑出來傷人,他的手腳都被用鐐銬鎖上。后來手上的鐵鏈把皮肉磨破,流血化膿,露出白骨,他們才把他手上的鐵鏈摘掉。但是腳上的鐵鏈一直在,直到醫生來了,才給撬開。
6月28日,記者在病房里看到了吳強。他的頭發被剪短,已經能彎腰行走。與剛出來時的狂躁相比,他已經恢復了很多,可以自己吃飯吃藥,以及上廁所和洗漱。
院長劉慶貴說,吳強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癥,現在在吃藥打針,進行保守治療,后續可能會進行微創手術,有望恢復自理能力。吳強每月的醫藥費在兩千左右,由醫院負擔。
跟吳強聊天時,他會給出回應。給他水杯,他會說謝謝,靦腆地笑。當被問到年齡時,吳強說,二十七。他的記憶依然停留在年輕的時候。
精神病患,歸處難尋 “一旦確診了精神病,無論是亂打亂鬧的陽性癥狀,還是自我封閉的陰性癥狀,都應該限制其行為能力。”濟南心理衛生協會副會長張洪濤說,像吳強這類的精神分裂癥,往往伴隨暴力傾向,且不定時發作,對其進行行為限制是必須的。“但精神病人也是人,應該提供治療。”
病患多,床位少 吳強的病情發展到后期,已經無法被正常監護,張洪濤認為,這種情況下應該依靠藥物來對其暴力傾向進行抑制。“現在的精神類藥物大部分都能控制住陽性癥狀。在治療一段時間后病情穩定好轉了,再適度讓他接觸社會。”
如果癥狀確實是家庭無法控制,張洪濤建議還是送精神病院。“有暴力傾向的病人可以安置到特殊的病房中,有專業的治療和約束。”
不過,數據顯示,全國重性精神病已達1600萬人。與數量眾多的患者相比,能夠接受治療的并不多。山東省精神衛生中心一位專家曾介紹,山東省重性精神病患者達100萬人,但全省床位才32萬張。
濟南市精神衛生中心心理科主任朱君曾表示,不少家屬沒錢將患者送到醫院,只能“鎖”在家里。此外,精神疾病常年服藥,雖然新農合可以報銷一部分,但是對于不少農村家庭來說還是很困難。對于這種情況,張洪濤說,首先可以尋求公益醫院的幫助。“有的精神病院每年都提供免費收容名額。”同時,他還建議家屬求助當地民政部門。
2014年,濟南市曾制定救助辦法,向全市貧困精神殘疾人每人每月提供50元的精神藥物治療補貼,每年按一定任務目標向確需住院的貧困精神殘疾人一次性提供4000元住院治療補貼。但這樣的補助水平對于長期住院吃藥的患者家屬來說,難以解決當下的困難。
社區康復也是難題 讓患者回歸社會,送患者到社區進行康復也成了題中之義。“可現在的問題是,社區康復的效果不是很好。”朱君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有的患者回家吃了一段藥后,患者家屬也就不監督患者吃藥了。而社區衛生服務機構因為人員少等各種原因,服務又跟不上。有的家屬擔心影響患者的名聲,不愿意社區衛生站知道這種事。”
張洪濤則認為,社會義工參與可以幫助精神病患者康復。他還建議,政府和社會應該加大對精神病患者的管理與服務,如發現癥狀較嚴重者,要及時告知公安局、街道辦等。(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魏新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