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像是夏夜的流螢,光明隨著季候消盡
“做一個人是不是一定或應該要個家,家是可愛,還是可恨呢?這些疑問糾纏在心上,教人精神不安,像舊小說里所謂給魔魘住似的……‘家’,我知道了,不管它給人多大的負擔,多深的痛苦,人還是像蝸牛一樣愿意背著它的重殼沉滯地向前爬”。
——《家》,1936年11月載于《論語》半月刊第一百期“家的專號”
寫這篇散文時,方令孺正值40歲,1936年9月30日,農歷中秋節的夜晚,她獨自一人走出家門賞月,心中有無限感慨,萬家團圓,唯有她月下獨踱,遂寫下《家》。好友梁實秋和方令孺在青島相識,30多年后,在回憶文章中他寫出了她的愁緒:“‘家’確實是她畢生擺脫不掉的夢魘。她相當孤獨,除了極少數談得來的朋友之外,不喜與人來往”(《方令孺其人》)。可是,若不是有無盡的苦楚,誰又能喜歡孤獨呢?
方令孺出生于1897年1月30日(農歷光緒丙申年臘月廿八)安徽安慶小南門方宅,她前面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家里給取名方令孺,意為“聽話的孩子。方氏在安徽桐城是名門望族,梁實秋說“桐城方氏,其門望之隆也許是僅次于曲阜孔氏”。不過,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可是方令孺不愿提起她的門楣,更不愿談她的家世。一有人說起桐城方氏如何如何,她便臉上緋紅,令人再也說不下去”。這種困惑,記者似乎在子儀老師的著作《新月才女方令孺》中找到了答案。子儀老師說,桐城方氏主要有三方:桂林方、魯谼(hong)方(初以打獵為生)、會宮方,他們同姓不同宗,方令孺這一宗屬于“魯谼 方”,“很多人以為她是方苞一族,其實不然”,這恐怕也是方令孺不愿意提及方家門楣的原因之一。不過,雖不是方苞后人,但方令孺的家族仍然英才輩出,祖父方宗誠曾為曾國藩的幕僚,父親方守敦飽讀詩書,大姐方孝姞才華橫溢,是方令孺的啟蒙老師,“她五歲開始讀書,由其姐抱在膝上口授”,方令孺的學生裘樟松回憶說。哥哥方時喬是文藝理論家,弟弟是古典文學專家方孝岳。后代也名揚國內,她的侄子方瑋德(為老大方時晉的兒子,母親是陳獨秀的表妹,27歲英年早逝)是新月派天才詩人,另一位侄子舒蕪(方管)是著名作家,外甥宗白華是哲學家、文學家。方家還與名人聯姻,二姐方素娣丈夫名叫鄧仲純,曾為國立青島大學的校醫,他們的女兒方瑞(原名鄧譯生),后來嫁給了著名劇作家曹禺……
方令孺三歲那年,三伯父方守彝便做主,將她許配給家在南京的陳平甫,陳氏祖籍懷寧(安慶)是銀行世家,這樁婚姻無疑是舊式婚姻。盡管她熱愛文學渴望教育,但“陳家是個封建世家,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信條下面,逼迫未過門的媳婦纏足,并禁止她到洋學堂念書”(《方令孺傳略》,鄧明以作)。“聽話的孩子”不再聽話,她開始反抗,子儀告訴記者,方令孺的侄女方徨告訴她,陳家傳來裹小腳的話后,七姑給九姑包腳,九姑哭鬧抵抗,后來在六姑、八姑的主持下,才放了裹腳布。方令孺還擺脫了家庭的束縛,進入桐城女子師范學校學習,她一次又一次在為自己的人生抗爭。只是,婚姻例外。
1916年初,剛滿19周歲的方令孺嫁到了南京娃娃橋陳家,丈夫陳平甫比她小一歲,“有一副科學頭腦,思想縝密,做事有條不紊,最重秩序”,而“方則大而化之,一副‘名士’派頭”,方令孺的好友蔣碧微如此評價。現實與浪漫碰撞,火花微弱。陳家少奶奶生活優渥,但精神空虛,大女兒陳慶紋(1918年)和二女兒陳慶絢(1920年,后改名肖文)的出生也沒有多大改觀。1923年下半年,帶著6歲的長女陳慶紋(后改名李伯悌),方令孺跟隨丈夫到美國留學,一方面是為了增長見識,一方面是為了改善夫妻關系。三女兒陳薩孚便出生在美國(后早逝)。雖然美國的歧視讓方令孺四處碰壁,但在這里她認識了許多進步青年,包括“藍顏知己”孫寒冰。自由的空氣和孫寒冰介紹的易卜生名作《娜拉》,讓方令孺異常震撼,婚姻最終抖掉了華麗的外衣,現出悲哀的真面目。方令孺毅然決定離開丈夫,追尋自由。1927年,她把徐志摩的詩《去吧》翻譯成英文,發表于學校日報上,開啟了她與新月派的緣分。1928年,由于念及幼小的孩子,自由翱翔了一段時間的方令孺最終還是離開美國,跟著丈夫回到南京。夫妻關系惡化,不久后,陳平甫到上海滬江大學任經濟學教授,常住上海,并且另娶側室,婚姻關系雖在,但早已名存實亡。
“她像是夏夜的流螢,光明隨著季候消盡”(《她像》方令儒作)。
所有的往事都有一重門,也許虛掩,也許深閉,我們可以從史料中輕易將其推開,然而,作為當事人之一,方令孺選擇了塵封。
香火的熱,長河一道的淚流
愛,只是把我當一塊石頭
不要再獻給我;
百合花的溫柔,
香火的熱,
長河一道的淚流
看,那山岡上一匹小犢,
臨著白的世界;
不要說它愚碌,
它只是默然,
嚴守著它的靜穆。
——《詩一首》(《詩刊》季刊創刊號1931年1月)
這是方令孺的第一首新詩,創作于青島,在這如詩的海濱城市,在好友聞一多、陳夢家等新詩人的影響下,方令孺的詩興如花蕾般綻放開來。原本是兩個一同行走的人,其間一個人在路途上探看了別的風景,而另一個人選擇孤獨前行,所以梁實秋才說:“她經常一襲黑色的旗袍,不施脂粉。她斗室獨居,或是一個人彳亍而行的時候,永遠是帶一縷淡的哀愁。”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道暗傷,任憑它躲藏在最深的角落,讓歲月的青苔覆蓋,方令孺或許以為,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只是,一旦閑散下來,那些泛濫成災的思緒就會如潮水般涌出,讓人措手不及。因而,巴金才說:“她哪里是喜歡孤獨?她那顆熱烈的心多么需要人間的溫暖。”所以,方令孺把它們交給了詩篇,交給了散文。
而朋友,是方令孺最好的慰藉。方令孺是美女,這是大家公認的,“她貌似白楊(影后楊君莉)而高雅過之”,美學家常任俠也說,他平生所見美人,數九姑第一。方令孺的愛徒裘樟松也告訴記者,他認識方先生時她已是70多歲高齡,風韻猶存,氣質不凡,以至于他們散步時老外也為其氣質和流利的英語豎大拇指。才貌雙全,臉上帶有淡淡哀愁,這樣女子豈不令才子們憐惜?
1930年初秋,通過方瑋德和方瑋德的友人陳夢家,方令孺認識了徐志摩。詩人的敏感讓方令孺苦悶的心情得到了舒展,“因為和這些年輕的詩人們在一起,方令孺的詩情開始萌生”,子儀說。幾天后,他們各奔南北,徐志摩應胡適之邀,任北京大學教授,方令孺則來到青島,做了出走的娜拉,打開了經濟獨立的自由人生。
1930年9月21日,國立青島大學正式開學,群賢畢至。時任圖書館館長梁實秋說,“楊振聲校長的一位好朋友鄧初(仲存),鄧頑伯之后,在青島大學任校醫,鄧與令孺有姻誼,因此令孺來青島教國文”。然而,子儀認為并非方令孺的七姐夫鄧仲純的功勞,“應該是他的弟弟鄧以蟄(叔純)介紹的,鄧以蟄是美學家,清華大學教授,與楊振聲是好友,顯然,清華的教授應該比校醫更有能力”。在青島,作為國內少有的女性大學教員,方令孺開始了真正的自由生活,她擔任國文系講師兼任女生管理,主講《昭明文選》和《大學國文》。在學校里,方令孺結識了眾多好友。由于她經常向聞一多討教,加上陳夢家和方瑋德都是聞一多的弟子,所以兩人越發親近。“此地有位方令孺女士,方瑋德的姑母,能做詩,有東西,有東西,只嫌手腕粗糙點,可是我有辦法,我可以指給她一個門徑”,聞一多回憶說。
從中國海洋大學魚山校區的紅島路第四校門進入直接右拐,便是聞一多的故居,雕刻家徐立忠先生雕塑的聞一多雕像用堅毅的目光注視著前方。如果不轉彎,順著學校的大路一直前行,經過俾斯麥兵營舊址和圖書館,幾分鐘后,一棟三層小樓矗立眼前,繞到前面,雖然同學們都說這里是檔案館,但它掛著水產系的牌子。1930年夏,蔡元培曾經住在這里,國立青島大學開學時,規模較小,全校女生只有30多人,樓下住女學生,樓上為女教職工宿舍,方令孺就住在上面。和她住在一起還有兩個名人:張兆和與李云鶴(江青)。張兆和接受了沈從文的追求,與未婚夫相守相依。李云鶴則是圖書管理員,同時也是中文系的旁聽生,方令孺曾經教過她。據青島文史魯海先生稱,1973年,方令孺的入黨介紹人徐常太去看望她,她悄悄對徐常太說:“我教了一輩子書,教出不少好人,也教出了一個大壞蛋。江青是我在青島大學教書時的學生……也許江青因為我掌握過她一些丑事,故而對我下這樣的毒手。”這段話,令人不禁唏噓。
經過聞一多的介紹,方令孺認識了國立青大梁實秋等其他好友,并把她介紹進了“酒中八仙”。“青島山明水秀,而沒有文化,于是消愁解悶唯有杜康了”,梁實秋說。富庶的生活沒有給予這些教授們更多的精神寄托,各懷心事的他們在校長楊振聲的提議下,“周末至少一次聚飲于順興樓或厚德福,好飲者七人(楊振聲、教務長趙太侔、聞一多、秘書長陳季超、總務長劉康甫、鄧仲純和梁實秋),聞一多提議邀請方令孺加入,湊成酒中八仙之數”,由于方令孺在女兒排行中第九,方瑋德叫她“九姑”,“大家都跟著叫她九姑,這是官稱,無關輩數”,顯然,方仙姑的加入,讓八仙更為名正言順。“其實方令孺不善飲,微醺輒面紅耳赤,知不勝酒,我們亦不勉強她”。梁實秋的話讓我們看到了方令孺在青島的生活狀態,她隱忍著現實生活的刀鋒,即便內心的愁苦已泛濫成災,仍然在觥籌交錯中燦爛微笑。偶爾,她還會和好友爬嶗山游玩消遣苦悶。
或許每個文人骨子里都存有一份情結,會被每一朵花、每一莖綠意,或是偶然從身邊經過的晚風打動。宗白華曾經寫過《青島的生活是詩》一文,恐怕也是姨媽心境的真實寫照。1930年11月,方令孺創作的《詩一首》,得到了陳夢家極高的評價:“是一道清幽的生命的河的流響,她是有著如此樣嚴肅的神采,這單純印象的素描,是一首不經見的佳作。”一個月后,聞一多的《奇跡》“奇跡”誕生。隨后,方令孺做《靈奇》,佳作頻出,竟然被當做二人感情的回響,成為一樁爭論不休的感情迷案。
可惜這陰云的天誰信有星辰?
任你是:天神一樣尊嚴,
或是冰崖一樣凜冽;
千年一現的彗星
能把你毀滅
任你說:心像月一樣皎潔,
或是海水一樣平靜;
可惜這陰云的天
誰信有星辰?
這首詩名為《任你》,是方令孺發表在《詩刊》上的其中一篇。
據子儀判斷,方令孺在青島創作的詩作,除了《詩一首》《靈奇》之外,還有《幻想》《任你》《她像》。另外,專欄作家葉克飛在《才女的近情情怯》中提到還有一首,名為《全是風的錯》。這些作品,奠定了九姑在詩壇的地位。由于《靈奇》在封面版中已經全文刊發,在此不再重復。只是,這篇詩作一直被認為是針對聞一多的《奇跡》所作,是兩人感情的呼應。真是這樣嗎?
聞一多“花了四天工夫,曠了兩堂課”所做的“一首玩意兒”《奇跡》甫一橫空出世,便創造了“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徐志摩語)的“奇跡”:我便等著,不管等到多 少輪回以后——/既然當初許下心愿,也不知道是在多少/輪回以前——我等,我不抱怨,只靜候著/一個奇跡的來臨……/我聽見閶闔的戶樞砉然一響,/傳來一片衣裙的窸窣—— 那便是奇跡——/半啟的金扉中,一個戴著圓光的你!
聞一多在寫完這首詩以后也頗為得意,“說不定第二個‘叫春’的時期快到了。你們該為我慶賀”。這首詩引起了軒然大波,梁實秋在《談聞一多》中寫道:“實際是一多在這個時候在情感上吹起了一點漣漪,情形并不太嚴重,因為在情感剛剛生出一個蓓蕾的時候就把它掐死了,但是在內心里當然有一番折騰,寫出詩來仍然是那樣的回腸蕩氣”。在子儀看來,種種跡象都在表明,當年聞一多與方令孺的感情是起過波瀾的。子儀告訴記者,就是因為兩人的緋聞沸沸揚揚,“學校的整個空氣對方令孺很不利,即將分娩的聞一多妻子高孝貞可能聽到什么風聲,曾在9月份回到青島”,這也是導致方令孺很快離開青島的原因。還有一種說法稱俞珊才是“奇跡”的女主角,子儀予以否定,“時間都不對,根據徐志摩曾經寫到俞珊的一封信判斷,俞珊到青島的時間應該是在1931年2月9日之后,而聞一多創作《奇跡》的時間是在1930年12月”。
似乎能夠坐實方令孺也曾情動聞一多的證據是沈從文當時寫信給徐志摩談及此事:“方令孺星期二離開此地,這時或已見及你。她這次恐怕不好意思再回青島來,因為其中也有些女人照例的悲劇,她無從同你談及,但我知道那前前后后,故很覺得她可憐……她人是很好的,很灑脫爽直的,也有點女人通同不可免的毛病,就是生活沒有什么定見。還有使她吃虧處,就是有些只合年輕妙齡女人所許可的幻想,她還不放下這個她不大相宜的一份。在此有些痛苦,就全是那么生活不合體裁得來的。”信中,他還拜托徐志摩在京給方令孺介紹工作,豈不知幾天之后,徐志摩喪生云海。
然而,對此,方令孺的學生裘樟松予以否認,裘樟松是方令孺的愛徒,“她文化視野廣闊,通曉中外古現代文學,尤其是古代文章甚至能夠全文背誦,《唐詩》就不用說了,《古文觀止》等她都能熟練背出全文,老年癡呆以后都沒忘記”。兩人的感情深厚,所以方令孺給他講過不少過去的經歷,包括孫寒冰。“她告訴我她的婚姻比較苦悶,在美國的時候遇到了孫寒冰,兩人意趣相投,她的女兒肖文(陳慶絢)曾經對我說,方令孺和孫寒冰之間有過愛情,不過,僅限于一起看海、散步罷了”。談到聞一多,他認為是大家的誤讀,“方先生確實親口告訴我,聞一多詩句中最后一句‘半啟的金扉中,一個戴著圓光的你’,是寫她的。但奇跡指的是方先生的詩《詩一首》,是對她創作新詩奇跡的渴望,并非情詩”。至于方令孺離開青島的原因,裘樟松和鄧明以結論相同,鄧明以說:“九一八事變”后,“方令孺同許多富有民族正義感和愛國心的知識分子一樣,為之憂愁、憤激,加上為生計而進行的奔波,不久竟至郁郁成疾,患上了甲狀腺亢進病。由于病勢兇猛,她只得離開了青島”。裘樟松告訴記者:“她告訴我,在青島時,她的甲狀腺不好,眼睛暴凸,身體消瘦得很快,后來便到北京看病,住在姐姐家。”
對于方令孺的情愫對象,子儀還在陳夢家給方令孺的信件和詩篇中發現蛛絲馬跡,認為兩人曾有過朦朧的好感,年齡的差距讓他們發乎情止乎禮。對此,裘樟松老師也予以否認。至于吳宓的眾多追求對象中,也提到了方令孺名字,則純屬“一廂情愿”了。為何一直在設法掙脫束縛的方令孺不離婚,另嫁他人?子儀認為她的一生中所遇非人,他們都不能給予她足夠的安全感。裘樟松還告訴記者,老師對外貌要求極高,所以最終沒能再選得能夠相伴終生的愛人。
人們都把方令孺的婚姻解讀為不幸,其實這種不幸并非開始就有,方令孺和陳平甫也曾有感情,從丈夫去世后,方令孺的一句話便可以窺探一二:“他其實是愛我的。”但才女的心是不甘于牢籠的,只是她從未踏出圍城半步。丈夫去世后,他的側室離家另嫁他人,她竟把兩人留下的一子一女接到身邊撫養,一直到去世,難怪丁玲曾說“她是個好人”。
流年似水,太過匆匆,一些故事來不及真正開始,就成了昨天;一些人還沒有好好相愛,就成了過客。
離開青島之后的年代,硝煙彌漫,方令孺藏起了雪月風花的心事,讓自己深入紅塵。先后任職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浙江省文聯主席等職。“文革”中她沒能幸免,有這么一句名言:人只有將寂寞坐斷,才可以重拾喧鬧;把悲傷過盡,才可以重見歡顏;把苦澀嘗遍,就會自然回甘。所以后期的方令孺,能夠更加坦然地面對人生溝壑,走過四季風霜。1976年9月30日,她以80歲的年輪告別了塵世,“就在‘四人幫’垮臺的前幾天,九姑竟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她的朋友們!”(巴金《懷念方令孺大姐》)
離青謎團:1931年離開?
方令孺離開青島的時間,通常都認為是在1932年,梁實秋在《方令孺其人》中稱,“隨后東北事起,學生請愿風潮波及青島,楊振聲、聞一多相率引去,方令孺亦于是時離開了青島”。在他看來方令孺的離開時間應該在聞一多之后,方令孺在青島呆了兩年。但是,梁實秋這篇文章寫于30余年之后,是否符合事實有待商榷。記者為此致電子儀,她確定地說,方令孺是1931年11月10日離開青島的。她的證據是沈從文1931年11月13日(星期五)寫給徐志摩的信件:“方令孺星期二離開此地,這時或已見及你。”星期二即三天之前。徐志摩不久便在空難中去世了,顯然是在他去世前所寫,這一證據應該更為可信。
意外發現:她來青不止一次!
在翻看《新月才女方令孺》時,記者在第202頁里發現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方令孺手捧鮮花,摟著一位貌似學生的少年,與另一位少年親切交談,興奮之情寫在臉上。照片的說明是1952年12月7日赴朝歸來于青島火車站,詢問子儀老師,她回答:“那次她確實到過青島。”子儀說,當年,方令孺曾參加第二屆赴朝慰問團華東分團工作。“陳同生率領,方令孺任副團長,靳以任秘書長”。1952年12月7日,他們歸國抵達于青島火車站。一場熱烈的歡迎儀式后,他們曾到山東、江蘇、浙江等省市進行了長達4個月的事跡報告宣傳。雖然沒有資料記錄他們是否在青島作報告,但方令孺的確在20余年后再度來過青島。 記者 張文艷
學生回憶
方令孺先生軼事(節選)
有一天,方先生坐在秀珍阿姨的床上,對我說:“我能寫詩,但寫得不多;我能寫散文,但寫得不多;我能翻譯英語小說,但翻譯得不多;我能學畫中國水墨畫,但沒有堅持下來。”
先生有個妹妹名叫方令完,排行第十,在鎮江教高中語文。令完先生的中文水平很高,國家曾派她到歐洲教過中文。先生告訴我,她妹妹完全有能力到復旦大學中文系當老師,因為是自己的妹妹,先生才沒有推薦。令完先生寫的舊體詩我曾拿給夏承燾先生看過,夏先生對我說:“她的詩寫得很老練。”先生與她妹妹之間的感情很好。令完先生沒有像先生那樣長得漂亮,但個子比先生高得多。她沒有結過婚,可以說她姐姐是她晚年最重要的親人。
先生有一些藏畫,其中齊白石的《魚草圖》和徐悲鴻的水墨畫《貓》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魚草圖》尺幅很小,幾棵水草,魚在游動,寥寥數筆而已。先生告訴我,這幅畫是用20元人民幣向齊白石買的。《貓》的尺幅較大。圖中之貓,爬在樹干上,雙眼炯炯有神,動感很強。左面落款有“令孺文豪”字樣。這幅畫是徐悲鴻送給先生的。我看過很多徐悲鴻的畫,包括廖靜文在浙江省博物館舉辦的徐悲鴻畫展,和天津博物館收藏的徐悲鴻水墨畫精品。我認為徐悲鴻畫的水墨畫貓,不遜于徐悲鴻畫的馬,甚至有過之。徐悲鴻送給先生的這幅畫是認真畫的,是精品,不是一般的應酬之作,足見他們友誼之深。
曹禺,原名萬家寶,是先生姐姐的女婿。有一年,曹禺的女兒萬歡穿著軍衣到杭州游玩,住在先生家里。先生命我陪她游玩。萬歡回京后,曹禺寫了封信向先生表示感謝,對他女兒不但游玩了杭州,而且還游玩了魯迅故居紹興感到非常滿意。先生對所有來杭的親友都是非常熱情的。
1976年8月下旬,有一天傍晚,先生在白樂橋前的九里松散步,突然一陣雨降落,先生受涼,第二天就發燒了。送進醫院后,頭幾天沒有咳嗽,醫生懷疑她患了肝癌,對她進行多方面檢查,但查來查去查不出發燒的原因。后來慶絢一位做醫生的朋友告訴她,說先生可能患了肺炎,有的肺炎剛開始時是沒有咳嗽的。經過透視,確診肺炎。此時先生的咳嗽才多起來。先生有糖尿病史,有高血壓癥,動脈已硬化,又遭受連續數天發燒的折磨,終于突發腦血管意外,腦栓塞造成不省人事了。此時醫生才給先生服用羚羊角等珍貴藥品,但為時已晚,回天乏術。先生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一個多月,護士們對她體質之好感到驚訝。中間先生曾醒過來一次,她想哭,結果很快又不省人事了。但她的知覺還是有的,我與她握手時,她的手指會輕輕地動動。1976年9月30日,醫生給先生打了強心針,結果無效,一顆明亮的星就這樣殞落了。慶絢對著天悲痛地說:“從此我沒有母親了。”裘樟松
(來源:半島網-半島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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