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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6日,"女童保護"項目志愿者在普集路小學上公益課。
涉嫌猥褻的五旬嫌疑人被抓了,附近學校許多見過嫌犯的孩子卻在描述對其的印象時稱:“爺爺人很好,經常給我棒棒糖吃。”這起去年發生在青島的真實事件,再次將埋伏在孩子們身邊的性侵隱患揭示了出來。而青島最近已加快防范未成年人性侵案件的步伐,上個月最高人民法院在青島正式啟動了預防懲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聯動機制試點,將對具有性侵害前科者實施長期監督管理等措施,為全國范圍開展防治性侵案件探索經驗。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防性侵課程也悄悄深入學校和社區,給孩子、家長和老師進行了一場場或許有點遲到但還不算太晚的“
啟蒙”。
一位小學校長的擔憂 11月6日下午,在市北區普集路小學的一堂防范性侵害公益課上,“女童保護”項目發起人、慈善公益報記者權敬帶著兩百多名學生“認識自己的好朋友”。權敬所說的“好朋友”是指自己的身體,認識的方式是她每指出身體的一部分,學生就大聲說出該部位的名稱。當權敬的手指從鼻子滑向屁股時,全場哄堂大笑。
她順勢問學生:“你們笑,是不是因為這個部位是我們的隱私,所以不好意思?”答案是異常洪亮的一聲“是”。接著她引入了“隱私部位”概念,鼓勵學生指出自己認為的別人不可觸碰的隱私部位。這讓臺下聽課的領導和老師松了一口氣。開始準備接待這幾個女記者的時候,老師們很緊張,害怕她們分寸把握不好影響到學生,但現在不用擔心了。
防性侵的公益課還開給青島的家長們。與學生課堂的生動活潑不同,在對家長開設的課堂上,氣氛嚴肅緊張。在吉林路小學的家長課堂上,權敬以某省一個74歲老人性侵12歲小女孩為例進行防范講解時,五十多名伸長了脖子聽講的家長嚷嚷了起來,“70多歲,真是可怕得很!”一位四年級學生的家長因震驚而私語道。
這樣的防范性侵害公益課,在生源以新市民子女為主的無棣四路小學校長馬燕看來,實在是很有必要。
2013年5月,學校附近社區一商鋪發生一樁猥褻案,這讓馬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事后我們在學校調查,問誰去過出事的那個商鋪,有一片舉手的,再問那個五旬犯罪嫌疑人怎么樣,孩子們都說爺爺人很好,經常給棒棒糖吃。”
學生的反應讓馬燕難安。她深知大部分孩子的家長主要是小販或打工者,作息時間不固定。“不少家長凌晨三點不到就要到批發市場去搶貨,晚上八點半才收攤,孩子的校外監管出現了真空。”更讓馬燕心有余悸的是,很多家長經常把孩子托付給鄰居、老鄉照看,一個大人看幾個小孩的情況很普遍,“這些都有可能是潛在的隱患。”
為了喚起家長和學生對性侵害的防范意識,馬燕通過青島市家庭教育指導中心找到了權敬等“女童保護 ”項目的發起者們來青開設公益課,并推薦了其他五所學校參加試聽。
性侵兒童案1.9天曝光一起 2013年,以海南小學校長帶6名女生開房事件為標志,全國性侵兒童案件不斷曝光。各地開始了一場場遲到的防性侵啟蒙課。
青島在這方面一直有自己的探索。2013年9月青島團市委組建青少年自護教育講師團,首批27名來自公檢法、心理衛生等領域的講師開始為島城未成年人普及防性侵知識。市婦聯編寫了《預防未成年人性侵害家長須知手冊》。市南區、市北區、嶗山區、李滄區也進行了一些學校和社區宣講活動。
但如何把握內容與尺度,一直困擾著宣講者們。學校也很少專門開課講授,只會在衛生課、班會、家長會里面提一提,教學生一些基本的防護技能。
在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未成年人綜合審判庭法官高廣鶴看來,學校現在難以推動防性侵教育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理應排在第一位的早期家庭教育沒有做到位,“不好講出口,是因為講晚了。如果家長最初教孩子辨識鼻子、眼睛、耳朵的時候同樣教孩子認識乳房、陰部等隱私器官,現在就不會覺得尷尬。”
高廣鶴對
兒童防性侵教育的積極關注源自2011年她接觸到的一起案件:一個中年男子憑借一套買來的巡邏制服和袖章,侵害了多名兒童。除此之外,近年頻繁曝光的外地案件也讓她坐立難安。據“女童保護”項目發布的一份兒童性侵案件報告,2013年5月~2014年5月這一年間,全國范圍內曝光的兒童性侵案件高達192起,平均1.9天曝光一起。而市中院最新的一項統計顯示,從去年10月至今年4月,全市共審理性侵未成年人案件36件,共涉及38人。
今年八月,青島市綜治辦、中級人民法院、市婦聯等十部門聯合出臺了《關于建立預防懲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聯動機制的實施意見(試行)》,隨后青島成為最高法院在全國設立的首個綜合聯動機制試點。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少年審判庭副庭長馬新告訴記者,長期以來對性侵害缺乏長效應對機制,聯動機制的建立就是“要為全國范圍內各方綜合開展防性侵工作探索務實的經驗”。
馬新所說的“探索”是指即將實施的強制報告制度、強化對具有性侵害前科劣跡人員的監督管理等內容。“性犯罪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重復性,很多罪犯是累犯、慣犯,根據這一點,我們接下來重點要和公安、檢察院、婦聯、社區等各方協商合作,實現對性侵犯案件的全程跟蹤記錄與分析,也把具有性侵前科劣跡人員納入重點管理。”
政府購買防性侵公益課 青島在防范未成年人性侵案方面的嘗試還有許多。
11月12日上午,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兒童發展與教育指導師鄒沛妤接到了市南一所小學的電話邀請,雙方商定于本周五由鄒沛妤的團隊進學校開一場兒童自我防護的講座。
鄒沛妤曾設計了專門針對6~14歲青少年開展預防性侵害的“我的蛋殼敲不破”兒童自我保護公益項目。在組織兒童教育專家進行多次試聽后,市南團區委出資3萬元購買了該項服務。按照計劃,項目要在市南區20所小學、12個社區開展活動。
項目執行半年,鄒沛妤用“大部分樂觀,也有困惑”形容現狀。
樂觀來自80后家長對子女防性侵的日益重視。半年中深入社區宣講,讓鄒沛妤印象最深的是“在市南講,李滄、市北的也跑來聽”、“孩子從幼兒園到初中都有”。為了照顧不同階段孩子的情況,一句應對措施,她要分成三句話講,分別對幼兒園和小學生、初中生提出建議。
鄒沛妤設計的繪畫、情景模仿、角色扮演、問卷調查等眾多上課形式贏得學生和老師認可的同時,也得到了完善。比如一個問題設置:當你看到同學受到性侵害時,你會怎么做?答案有“出來制止”,或者“裝作沒看見”,后來在與學校老師的討論中,又增設了“告訴身邊的成人或老師,請他們幫忙”。“這樣的修正雖然看上去很小,但其實是大家在討論中逐漸摸索如何更科學地引導孩子。”
項目執行中的困惑來自社會對防性侵的曖昧態度。“有一所學校,我們打了三次電話聯系,告知對方我們可以公益提供一節防性侵課程,對方每次都是先答應,然后一直拖。”而即使在那些已經接受鄒沛妤項目的學校,活動的自由度仍十分有限,“學校的課程都排得很滿,一般都是借著周五的活動課開展”。
嶗山區計劃生育協會辦公室主任張乾昌十分認同鄒沛妤的項目。張乾昌告訴記者,隨著國內性侵案件頻發,計生部門把原本針對大中專學生的同伴教育進行了擴充,注意力向中小學生傾斜。“有的學校多次找到我們讓幫忙聯系專業老師,這說明接受防性侵教育的現實需求是存在的。”張乾昌認為,政府購買專業機構的教育咨詢服務是一個可以滿足此類需求的途徑。
那些落伍的“禮貌”和“害羞” 在一次次的講座之后,法官高廣鶴發現,防性侵教育其根本就是要不斷挑戰一些傳統教育留下的錯誤觀念。
她告訴學生當成人詢問自己的姓名時,如果不認識,可以拒絕。這引起了學生的質疑:“不能拒絕大人,那樣沒禮貌。”于是她又開始講什么是真正的“有禮貌”——超出了正常交往的要求都不是有禮貌。
在無棣四路小學的講座中 ,她穿著制服,按照之前和校長馬燕設計好的對白問學生:“我是不是好人?”學生異口同聲答“是”。“這讓我們都很揪心,孩子們根本沒有防線。”高廣鶴說。
為了破除兒童對職業、制服和長相的天然信任感,同時又不矯枉過正,高廣鶴不得不在每一次講座中“以身試法”。在一個公交車讓座的情景設置里,她每次都要拉著學生演一遍:在公交車上要不要給老爺爺讓座?老爺爺坐下后一拍大腿讓你坐下,能不能坐?老爺爺要下車,拉你走,你走不走?“每次要告訴學生,不是不可以信任他人,而是要學會聰明地判斷他人是否會帶來危險,不能盲信。”高廣鶴解釋。
“現在教育中的一個問題講得太籠統。比如很多家長告訴孩子不能要陌生人給的東西,正確的做法是應該告訴孩子,判斷一個人安全與否,和長相、職業、年齡以及是否陌生都是無關的,最重要的要看這些人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再根據孩子的接受能力,告訴他們一些應對方式。”高廣鶴說。
連續聽了幾次防性侵課程后,校長馬燕發現以前宣講的“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兒。”馬燕記得以前給孩子講安全課,講到防暴力侵害的時候,老師會講家里如果有爺爺奶奶同時在家,可以認為這個環境是安全的。后來附近社區性侵案發生時才發現,“老頭老太太都在,也不一定安全。”
在鄒沛妤看來,家庭對孩子的“身體教育”缺失也是一種需要糾正的現狀。無論在學校還是社區講課,鄒沛妤都會要求孩子們畫出自己的身體。這讓大部分4~6年級的學生犯難。一堂45分鐘的課,有時候要花10分鐘勸說他們下筆畫身體,很多學生不好意思畫。“學生不能坦然對待我們的身體,恰恰說明了之前身體教育的缺失。防性侵的前提是知道什么是性、性器官,如果不能坦然對待這些,何談預防性侵呢?”鄒沛妤問。
三年來,每次講完課高廣鶴都會擔憂,“跟所有知識一樣,防性侵不復習也會翻篇兒的。”而真正會鞏固學習的學校并不算多,“這個跟校長的理念關系很大,單獨的老師即使很重視,調走了,也就沒辦法了。”三年中,最讓高廣鶴興奮的是,一所堅持請她上課的小學,在新一茬的學生中 ,有個小孩唱出了她之前教過的防性侵口訣:小熊小熊好寶寶,背心褲衩要穿好,里邊不許別人摸,男孩女孩都知道。
“她說她姐姐聽過我的課,告訴她的。”高廣鶴說 ,“當時特別興奮,真是有種薪火相傳的感覺,終于有人把火種傳下去了。”
文/圖 記者 李興麗
(來源:半島網-半島都市報) [編輯: 張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