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社會兒童福利院收養的孩子從嬰兒安全島前經過。
福利院內并不寬敞的空間基本全被嬰兒床占據。
本是一次保護棄嬰生存權利的勇敢嘗試,如今卻遭遇尷尬現實:3月16日,在運行近50天接收棄嬰262名后,因“超出福利院承受極限”,位于廣州的“嬰兒安全島”暫時關閉,成為全國第一家關停的
棄嬰島。
全國范圍內,已有河北 、天津、內蒙古等10個省區市建成25個安全島并投入使用,還有山東等18個省區市正在積極籌建。記者調查發現,發生在一線城市的這一關停事件,也給正在推進中的安全島建設帶來一股寒風。專家認為,只有建立起配套的福利制度,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超出預期、達到極限、無法繼續” 廣州棄嬰島,設立在廣州市社會兒童福利院門口,距離院門口的保安亭大約有50米。其設立初衷是接收社會上的棄嬰,降低棄嬰死亡率。
它的籌建者顯然費了一番工夫:這是一座紅頂灰墻的別致小屋,占地約7平方米,兼具防風雨和保暖等功能 。外墻上用紅色LED燈構設,據說耗資約12萬元。
3月21日下午,記者探訪時,只見“棄嬰島”四周已經被嚴嚴實實地遮擋起來。這個精心布置的小屋已經棄用 。
從1月28日投入使用至3月16日暫停,不到50天時間,棄嬰島共計接收棄嬰262名,平均每天接收超過5名嬰兒。
“超出預期、達到極限、無法繼續”,廣州市社會兒童福利院院長徐久無奈地說,棄嬰島接收的棄嬰人數不斷增加,使市福利院接受棄嬰的能力達到了極限。為此,廣州市從3月16日起,暫停試點棄嬰島,以便進行總結,做好棄嬰分流的進一步工作。
如今,福利院觀察區并不寬敞的空間基本全被嬰兒床占據。其中一個約20平米的房間里,擠占了14張嬰兒床,里面有超過20個嬰兒,有的是兩個孩子共用一張床。 采訪過程中,嬰兒觀察區的幾名護理員,幾乎一刻也不停地護理嬰兒。此前,廣州市福利院已經新招了一批護理人員,但人手還是明顯欠缺。
“廣州近 50 天就收留了262名棄嬰,而天津同期收留了16名,南京收留了25名。”徐久介紹,相比之下,廣州的收留人數是成倍數的增長,遠超過其他城市同時期的接收嬰兒數量,這讓福利院醫療護理養育兒童的總體質量受到影響。
而在廣州宣布棄嬰島暫停之后,福利院門口又緊接著發生了兩例棄嬰事件。其中一位家里經濟困難的孩子家長,甚至下跪懇求福利院收留。后來,經過社工長達一個多小時的規勸,家長才將孩子抱走。
超8成棄嬰童為重癥重殘 廣州市兒童生長與心理研究專家朱震躍一直對棄嬰島有所關注。在他看來,廣州棄嬰島短時間內超負荷,與所處的地理位置和中心城市有很大關系。廣州是華南目前開展棄嬰島試點的唯一特大型城市,“相比較而言,醫療資源和公共資源集中,又聚集著大量流動人口,在開展接收棄嬰島之前,究竟有多少棄嬰不能預料。”也有專家表示 ,上述情況導致棄嬰短時間內劇增。
朱震躍認為,家長之所以選擇把孩子送到安全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些嬰兒一出生就有殘疾。“開始并沒檢查或者檢查不出來,等孩子出生后發現有問題時已經晚了。”
另外,送孩子到嬰兒島的情況多發生在一些農村地區,或是城市外來務工人群中。這些家庭往往生活比較貧困,如果孩子一旦得重病,很難提供維持治療和化解病痛的經濟條件。“家長沒完全理解棄嬰島的含義或作用 ,可能感覺一些部門會幫他們把孩子治好,這也是許多棄嬰家庭很無奈的選擇。”
朱震躍的說法不無道理。此前,廣州市民政部門通過監控錄像以及遺留物品推斷,棄嬰8 成以上來自周邊城市、省份或者是外來流動人口。這些棄嬰基本都患有不同種類、不同程度的疾病,其中重癥重殘嬰童超過8成。
朱震躍認為,調整一段時間以后,棄嬰島還會繼續進行下去。“廣州出現暫時關閉問題 ,只能說明社會上的棄嬰島太少了,更有必要設立棄嬰島,并且需要完善它的后續相關的功能和工作。”
現有棄嬰島也喊“吃不消” 記者從民政部了解到,廣州是目前我國25個試點棄嬰島中,首個不堪重負暫停接收運行的。
國內最早開始棄嬰島的是石家莊市。此前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石家莊兒童福利院院長韓金紅介紹,2011年6月1日棄嬰安全島建立之后,當年接收了約60個嬰兒。后來經過媒體的宣傳報道,2012年,福利院收治的棄嬰數量大幅度增加,收治了100多名棄嬰。
“2012年確實感受到了非常大的壓力。”福利院的工作人員秦波介紹,隨著棄嬰數量的增多,不僅人手不夠,而且財務負擔也增加了。
近日,南京市兒童福利院院長朱洪表示 ,“南京棄嬰島在啟用后,壓力也是非常大,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朱洪介紹,去年12月南京設立棄嬰島以來,共收治棄嬰160余名,是過去每季度接收量的3倍,而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加。這些孩子大多來自南京周邊的一些城市,甚至有人開車送孩子來。送來的孩子中,不少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腦積水等疾病。
“南京是省會城市,醫療資源比較集中,醫療水平較高,許多人都是帶著孩子四處求醫,最終到南京看過病后無力醫治,才把孩子遺棄到安全島。”朱洪說,凡是從棄嬰島收進來的孩子,99% 都是身體有病或殘疾的。
“從我們這段時間的統計來看,來自棄嬰島的孩子比之前收進來的孩子病癥要重得多,相應的福利院的經濟壓力也越來越大。”朱洪告訴記者,在照顧孩子的費用中,醫療費用占了很大的比例。雖然這些費用由民政部的救助行動“明天計劃”來支付,但還遠遠不夠。朱洪舉例說,有個孩子得了惡性腫瘤,在手術后的化療過程中,沒有十幾萬元是不行的。
由于南京市福利院接收棄嬰島孩子數量也已接近極限。為此,院方不得不計劃將五六十名病情相對穩定的孩子,轉到兒童福利院的高淳分院繼續接受救治。
在朱洪看來,如果再不采取措施,關閉棄嬰島也是遲早的事情 。“棄嬰島的設立利大于弊,但如果我們超負荷運轉的話,也會考慮臨時關閉。”
人手不足,資源短缺,籌備中的試點很迷茫 目前有18個省區市正在籌建棄嬰島或“棄嬰觀察救治中心”,對于這些正在建設中的棄嬰島來說,他們會不會因為廣州的暫停而感覺有壓力呢?
今年6月1日之前,河南省第一個棄嬰島將要在鄭州市兒童福利院投入使用。該福利院副院長侯曉學說,他們正面臨人員不足的難題。
“現在一個阿姨要照顧十幾個孩子。但按照民政部剛剛出臺的兒童福利機構人員規范,工作人員與兒童比例應為1:1,針對殘疾兒童的人員配備比例是1:1.5,相當于兩個阿姨照顧三個孩子,”據介紹,兒童福利院收留的孩子24小時身邊不能離開人,照顧嬰幼兒的阿姨需要三班倒,勞動強度很大,而每月工資只有1000多元,所以兒童福利院里一直人手緊缺。
“我們現在二期工程剛建成,空間是有的 ,同時還會想一些其他安置辦法,比如把孩子寄養到社區,另外我們院里還有模擬家庭,通過這樣幾種分流方式減輕福利院的壓力。”侯曉學說,他們已經對可能發生的棄嬰劇增狀況做了應急預案,棄嬰安全島項目啟動后,如果棄嬰實在太多沒辦法承擔,也可能會像廣州那樣暫停。
此外,濟南、臨沂、杭州等城市,也正在籌備試點。這些地區的兒童福利院負責人也表示,廣州試點遇到的問題確實是他們即將面臨的難題。
“廣州出現的這個情況,正是我們所一直擔憂的 。”濟南市兒童福利院一名不便透露姓名的負責人表示,建設一個棄嬰島容易,但后續的護理人員和保育人員的協調配置不是那么容易 。“從去年籌備棄嬰島時,就已經在做兒童護理人員的準備了。”
在杭州,也遇到了類似問題。杭州兒童福利院副院長俞珍說,目前杭州市兒童福利院工作人員和孩子的比例是1:2.5左右。通過社會招募,有很多人愿意做嬰幼兒護理員,但最后堅持下來的卻是三名退休的義務人員。
“棄嬰陡增,養育質量會下滑。能做好的基礎護理工作很難,更不要說孩子們的進一步康復、特教等工作了。”俞珍說,這讓還沒有試運行棄嬰島的福利院感到了迷茫。
■出路 完善兒童福利制度,盡快結束試點全國推廣 廣州試點關停事件讓棄嬰島再次陷入爭議。專家認為,廣州棄嬰島暫時停用具有普遍性。只有建立起配套的福利制度和重病兒童津貼,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分流或能緩解大城市壓力
2013年7月,民政部在總結地方經驗的基礎上,下發通知,要求各地根據實際情況開展棄嬰島試點工作。
但是,另一種聲音也一直存在——這樣的舉措是否變相鼓勵父母遺棄孩子?
采訪中,多位專家提醒棄嬰島是一個十分必要的設施。“這是一件大好事 ,應該鼓勵這種做法。”北京師范大學公益研究院院長王振耀說,廣州棄嬰島暫時停止使用具有普遍性。“從目前情況來看,一家福利院或一個城市來承擔這種工作肯定不行,否則這件好事就會被壓垮。”
對于如何改變現有的尷尬,朱洪認為,除了政府和社會各界提供更多支持外,棄嬰島也應該盡快結束試點,在全國范圍內盡快全面推廣,“有福利院的地方就有棄嬰島”,以緩解棄嬰島試點城市的壓力。
目前,這樣的分流效果已經在河北得到檢驗 。在石家莊的棄嬰島建立兩年之后,2013年年初河北省其他十一個區市都建立了這種安全島。“從整個省的范圍來看,棄嬰的數量還是跟往年保持了平穩的狀態,并沒有因為棄嬰島的建立 ,使棄嬰的數量發生變化,數字就是最好的證明。”
完善兒童福利和重病津貼才能“解套” 那么,根本的解決辦法和出路在哪?王振耀認為,出路有兩個方面:一是兒童福利院功能要轉型。我國兒童福利院應該盡快小型化、普及化,這樣大型兒童福利院才能承擔指導 、康復等多方面的功能。如果兒童福利院在基層城市都普及了,那么在兒童福利院門口設立棄嬰島的時機就成熟了。
另外,還應該建立一套有效的福利制度,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目前,我國的兒童福利制度剛剛起步,兒童的大病問題尚未得到解決。在這兩種制度完善的基礎上,再建一些對棄兒的照料設施,并能夠普及到社區,對這些兒童來說就能得到系統的照料。
“提高兒童的福利和重病兒童的津貼,可能就剩最后這一厘米了,所有人,包括政府、社會、家庭力量,我們應該合力完成對特殊孩子們生長發育利好的事業。”王振耀說。
文/圖 本報記者 劉延珉
(來源:半島網-半島都市報) [編輯: 林永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