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重的罰款讓貨車司機常用冒險超載 、違規運輸等方式來"賺"回利潤，從而陷入"越罰問題和事故越多"的怪圈 。圖為上月20日，江蘇省淮安市一輛運沙車因超載導致失控側翻事故 。CFP供圖

　　

蔣紅亮的一車大白菜難得一見地順利到達了鄭州。圖為工人正在卸貨。

　　河南永城市一名女貨車車主，因不堪忍受公路罰款而服農藥自殺，再次引來輿論對路政罰款亂象的高度關注。在不少地方，亂罰款、亂收費、亂設卡的公路三亂現象已進入“失控”狀態，罰不罰款、罰多少完全看罰款者心情，并沒有統一標準 。這種行為極大地抬高了長途運輸成本、損害了車主利益，使得原本利潤低微的貨車司機不堪重負，如果哪一天沒有被罰款，他們甚至要欣慰地大喊一聲“賺了”。12月3日，記者跟隨一輛運輸膠州大白菜的貨車，一路從青島到鄭州，親眼目睹了司機們跑長途運輸的艱辛和對亂罰款的懼怕。

　　“想罰你，總能找到理由”

　　12月3日，記者來到李滄區南渠附近的貨物配載中心，這里聚集著從青島駛往全國的貨運車輛。談起公路上亂設卡、亂收費和亂罰款現象，司機們向記者大倒苦水 ，說不僅在河南，全國境內無論跑哪條線的司機都曾遇到名目繁雜的罰款。

　　河南省蘭考縣的貨車司機李五西，來往于青島和鄭州兩地拉貨物已經有五個年頭。剛剛在永城發生的女貨車老板喝農藥事件，在他們司機圈里引起了很大的震動。

　　“今年年初經過河南的一個高速路口時，路政執法人員告訴我可以交500元錢，買一張月票，在同一個地方就可以順利通過，但我沒買。”李五西說，現在的運輸行業利潤很低，辛苦的貨車主們為何得到的不是支持，而是一張張的罰單，還有各式各樣罰款“月票”和“年票”。

　　“還有一些檢查點設立了不成文的規矩，只要交了錢就能過去。”李五西說，比如河南蘭考縣固陽鎮交警設的執法站，凡是車輛經過那里，只要車輛被扣下了，交50元錢就能過去。要是不給的話，那么總能從你的車上找出更多的毛病來。

　　“想罰你，總能找到理由。”李五西說，自己遇到過的罰款五花八門，諸如貨車反光貼效果不達標、車輛有部位變形等等。與超載、超高這些罰款事項有很明確的規定不同，很多罰款項目自由裁量權很大。

　　李五西談起今年11月份開車去河南漯河拉貨的經歷，至今感到非常憤怒。“經過當地檢查站時，貨車被當地的執法人員扣住。但自己是空車，根本就沒有裝貨，超載、超高的問題無從談起。但最后給出的理由是，貨車牌照上的字母不夠清晰，被罰了200元。”

　　很多時候，司機被罰了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原因，甚至會遇到被重復罰款的情況。今年年初，李五西就遇到過這樣一件讓自己感到郁悶的事情。當時，他的車輛因“發生變形”，被中國公路的人員罰了一千元。但是被開了罰單的李五西，并不知道車輛變形的具體位置在哪兒。上個月經過同一路段的時候，他又被罰了一次。“再次被罰款依然不明就里，就知道自己手里又多了一張罰款單。”

　　“不超載不掙錢早已不是什么秘密，90%的貨車司機都超載。”李五西說，高昂的油價、人工、保險、年審等費用加起來，使得單趟運輸的成本太高。而且，經常需要等很長的時間才能等到拉下一批貨物。公路上的亂罰款，讓原本利潤微薄的運輸行業雪上加霜，超載成為許多司機唯一能用來增加收入的方法。

　　免交770元利潤就翻番

　　11月29日，跟李五西同村的蔣紅亮從鄭州拉來了一批貨物，過了整整四天后，12月3日，他終于湊足了貨物，然后裝車駛回鄭州。

　　3日下午5點左右，一批膠州大白菜運到市場，趁著裝車的間隙，蔣紅亮和村里六名同鄉到附近小餐館吃晚飯。到了晚上七點，外面的天色已經非常黑，記者跟隨蔣紅亮的貨車駛出了南渠附近的這家貨物配送市場。

　　此時，路上已基本見不到行人，多是大型的卡車在路上奔跑。快進入高速公路路口時，蔣紅亮的一個老鄉希望能搭車回家。加上蔣紅亮的替班司機左世科和記者，狹小的駕駛室里坐滿了四個人，蔣紅亮只好到后面的小床上休息。小床只有40厘米左右的寬度，上面放了一個書包、幾瓶礦泉水還有鞋子衣服等各類物品，身體本來略有發福的蔣紅亮躺在上面，已經撐滿了整張床，雙腿也只能蜷縮著休息。

　　這幾天 ，蔣紅亮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他告訴記者，為了拉這趟貨在青島就等了四天 ，除去各項費用后，基本掙不了多少錢，車要是被扣住，估計要賠錢了。

　　記者問如果遇到收費，為何不索要憑據，要是不合理可以投訴他們。蔣紅亮說，如果索要收據的話，那么本來一百元能解決的問題，恐怕要罰三四百元，還要扣司機的分數。多跟執法人員說幾句好話，不開罰單，那樣的話，罰款進入他們自己的腰包，罰款金額也能少點。

　　到了河南境內高速路出站口時，大概是凌晨4點左右。車外面的執法人員都穿著棉衣，剛從檢查站出來后，不停地搓著手來取暖。而剛接替司機左世科開車的蔣紅亮，穿著單衣下車后，跑到后面將篷布打開，接受檢驗。車上裝了2噸膠州大白菜，屬于綠色蔬菜，可以免過路費。所以在裝車的時候，大白菜都放在了顯眼的地方。

　　由于氣溫比較低，高速路口的人也沒有仔細檢查，將770元的過路費給免去了。“受前幾天女貨車司機自殺事件的影響，這幾天好像都不太為難司機了。”蔣紅亮說，省下的這筆過路費，幾乎可以讓他這趟運輸的利潤翻番。

　　過收費站如臨大敵

　　凌晨四點左右，從高速路口進入河南省境內的蘭考縣。蔣紅亮叫醒司機左世科，自己換到副駕駛座。“前面要經過三個檢查站，我得好好看著前面的路況，”此時，蔣紅亮已經全然沒有了睡意，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整天在外面受氣，在自己家門口這氣可不能再受了。”蔣紅亮跟司機說，總共才拉了16噸的貨物，既沒有超載，也沒有超高。要是人少的話，就不用管交警，直接加油門開車過去，抓到了只能算倒霉。

　　快要經過固陽鎮的檢查站時，從車窗里看到前面一輛小型拉磚頭的小貨車。蔣紅亮說 ，那車肯定超載，經過前面的收費站不交錢過不去。距離巡邏處還有100米左右的地方，蔣紅亮從車座上站了起來，雙眼一直盯著前面。但經過檢查站的時候，沒見到一輛被扣留的車輛，更沒有看到一個交通警察的影子，這不禁讓蔣紅亮心里一陣納悶”。

　　“固陽鎮的檢查站平時都有七八個交警24小時巡邏，交上50元錢一般就沒事了。上個星期經過的時候，巡邏點被扣留的車輛都排起了長隊，我原本想開車闖過去都沒辦法闖。”蔣紅亮說，固陽鎮的這個檢查站，有時候收費沒有緣由，很多當地的司機都是有機會就闖過去。上個月，貨車主李五西經過的時候，甚至跟那里的交警打了起來。當時，李五西看到有交警招手，但是停下最少要交50元錢，就開車沖了過去。被交警攔下來后，怒氣積壓了許久的李五西忍不住和交警爭執并打了起來，最后托親戚幫忙才把車要出來。

　　經過快進入開封市的路口時，又遇到了一個檢查站。蔣紅亮說，這個地方主要由中國公路管轄，也有車輛經常會闖過去。

　　從開封市進入鄭州市，是最后經過的一個檢查點。“那個檢查點屬于聯合執法，具體屬于哪個部門并不清楚，但是處罰的項目非常多。”蔣紅亮給記者指了一下路邊停放的幾輛車，交警正在和幾個貨車司機談話。看到有人檢查，司機左世科趕緊加快速度沖了過去。蔣紅亮說，聯合執法的罰款名目非常多，上個月自己經過這個檢查站時，雖然沒有超高、超載，但還是被執法人員攔了下來，因為車門上噴漆的“河南，載重31噸”的字體不夠清晰，被罰了兩百元錢。

　　由于擔心隨時可能出現的檢查，蔣紅亮一直盯著車窗前面的情況，直到通過后才喘了一口氣，喊了聲“這回賺了！”之后才坐在副駕駛座上睡著了。

　　到了第二天7點，經過一夜的奔波，終于把貨送到鄭州的正和物流中心。此時，天已經大亮，路上已經堵滿了上班的人群。蔣紅亮和司機左世科到附近一個小飯館買了四個包子作為早餐。

　　每月最高交兩千罰款

　　貨車車主李五西說，在別人眼里，開貨車的人肯定能掙不少，但如果不連上各種罰款在內，一個月算下來也就八九千元；如果算上各種罰款，最后到手的也就六七千元左右，比出去打工的人好不了多少。

　　“一個月的時間 ，能來回跑五趟，除去油費和過路費，能收入兩萬元左右。但替班司機的工資要4500元；加上在外住宿吃飯等日常費用2000元左右；每年的保險費用2.3萬元，平均到一個月接近2000元；還有車輛的保養、公司的管理費、過路費和各種罰款等刨除以后，最后自己能賺到手的只有六七千元。”李五西說，如果沒有各種罰款，他一個月原本能賺八九千元，但這種情況很少，“罰款最多的時候，一個月就能被罰2000多元。”

　　“家里的孩子上學要花錢，只能拼命地干。”李五西說，自己家里的大兒子現在上大學，每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加在一起要兩萬元，還有兩個兒子在讀初中。考慮到將來還要給他們買房子，所以只能拼命多掙點錢。

　　今年27歲的蔣紅亮，家就在貨車經過的蘭考縣公路的旁邊。雖然每次都經過家門口，卻很少停下來回去吃飯，一個月最多能回家兩三次。

　　前兩年，他跟著村里有貨車的人一塊跑長途運輸。“都是在全國各地跑，有時候一年都回不了幾次家。”蔣紅亮說，以前從鄭州把貨物運往海南，然后再從海南運回一批貨，又不知道送往哪個城市，每天的生活基本就在車上度過，除非有事，要不一年能回家兩三次就不錯了。

　　“跟別人跑長途太累了，基本上也沒有辦法回家。所以我手里攢了一點錢后，就決定自己買一輛車。”今年10月份，他自己拿出10萬元首付款，貸款買了一輛車，跟同村的人一塊兒來往鄭州和青島運送貨物，一來都是同鄉互相有個照應，二來經常路過家門口，回家能方便一些。“但沒想到回家的次數還是很少。”蔣紅亮說，自己的孩子今年剛六歲，一年也見不著幾次。

　　吃完早飯，他又給記者細細地算起賬。“這個月算下來，還要找地方借2000元，才能還上車子的月供。”蔣紅亮說。

　　蔣紅亮跑這一趟的運費是4800元，而自己和司機左世科在配貨市場等了4天 ，吃飯，住宿，停車等各項費用，加在一塊就已經超過700元。從青島配貨市場里出來的時候身上只有200元，還是向貨站經理借了3000元，才有錢把車開回鄭州。

　　兩個月前，蔣紅亮首付10萬買下了這輛車，剩下的由一家運輸公司做擔保。每個月本金加上利息需要償還接近一萬元的月供。司機左世科跟自己關系比較熟，說好每個月只拿3000多元。再加上保險、車審等各項費用，均攤到一天的話也要接近1000元；而且，跑一趟中途最少要加2500元的油，以及700多元的過路費……這樣算下來，成本真不少。

　　“要是每次都這樣順利，路上沒有罰款，才能多賺到一點錢。”蔣紅亮說，晚上12點，他又要拉一批貨物到成都，但對于一路上是否還會像這次這么“幸運”，他沒有一點把握。 文/圖  記者 孫桂東(署名除外)

　　 （來源：半島網-半島都市報） [編輯: 林永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