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給了我一副很壞的牌，我不抱怨，不放棄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這是湖南郴州48歲的許捷，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許爸爸”上一篇文章的標題。今年48歲的許捷是一名腦癱患者，25歲的兒子是一名自閉癥患者，十年來，許捷靠賣冰糖橙撐起了一個家。

許捷一家三口

跨越1700公里的牽掛

最近幾天，許捷成了方靜最牽掛的一個人，她連續幾天在朋友圈轉發著一條“以琳星家園”的公眾號推文：“急！還有2000多箱，請幫幫他！”并發出號召，懇請大家幫幫“許爸爸”。

推文下，大家立馬接龍響應：“已下單，已推薦給身邊的朋友。”“每年必買，我已買了10箱送親友，也帶到辦公室和同事們分享。”“下單了，同病相憐，盡自己綿薄之力。”

方靜是青島以琳康教展能中心校長，今年已是該校的老師、家長們幫助許捷賣冰糖橙的第十年。

許捷騎著三輪車在果園里收橙子

“熟悉以琳的家長都知道，每年入冬，我們都會幫助一個殘疾家庭賣冰糖橙，腦癱爸爸許捷撐起一個家，養活著抑郁癥妻子和重度自閉癥兒子，這個家庭一年的經濟支撐，都靠入冬伊始賣橙子的收入。”以琳是一所專門針對自閉癥兒童的康復訓練學校，雖然已經熟知很多自閉癥兒童家庭的痛苦，但是提起許捷的情況，方靜還是連連發出唏噓和感嘆。

時間回到今年11月底，湖南郴州永興縣冰糖橙到了成熟季，家住郴州市的許捷像往年一樣來到縣城，租了一間約40平方米的倉庫，里面放一張床，便開始每天直播賣橙子。

往年他都不會簽承包協議，但是隨著電商競爭加劇，品質好的橙子要靠“搶”，今年許捷跟一家農戶簽訂了3000箱的銷售合同。可是，到12月16日還有2200箱沒賣完，眼看著就到合同期規定的12月底了，任務完成困難，“如果完不成銷售任務，預交的2萬塊錢就拿不回來了。”許捷急了。

青島以琳康教展能中心師的家長們知道此事后，立馬編發了公眾號文章。2024年12月16日19點57分，文章一經發布就得到全校老師合和家長的踴躍響應，第一天就訂了300多箱。到12月20日下午，這個數字已經增長到了1000箱。

得到了遠在1700公里外的幫助，許捷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但是他還是不敢懈怠，一輛腳蹬車相當于“輪椅”，便是他的代步工具，每天8點起床直播，然后對接網上訂單裝箱發貨，打印快遞單、解答客戶問題，經常忙到晚上八九點鐘還吃不上晚飯。

腦癱爸爸撐起一個家

其實，在賣冰糖橙之前，許捷多次創業，都以失敗告終。

2002年，為了給剛剛確診自閉癥的3歲兒子萱萱治病，他借了幾萬塊錢在郴州當地開了一家網吧——一間20平方米的店，只有6臺電腦。

兒子三歲還不會說話，確診為自閉癥

那時的網吧軟硬件都不成熟，電腦經常突然藍屏死機或者鼠標鍵盤失靈，故障不斷。許捷只能請人來修，并偷偷觀察維修人員的操作。網吧關門后，他就照貓畫虎自己上手修。時間長了，他學會了裝系統、裝游戲、測試，把兼容性問題解決了。

那時，許捷的妻子帶著兒子在廣州一家機構做康復，網吧掙的錢勉強夠娘倆每月的生活費和學費，“媳婦后來告訴我，休息日她都不敢去商場，只是花一塊錢帶著孩子坐坐公交車，從城市的這頭坐到那頭，欣賞大城市的高樓大廈，我聽著很心酸。”

終于攢下一點積蓄后，許捷擴大規模，購進了10臺當時最先進的雙核CPU電腦，準備大干一場。倒霉的是，開業第二天半夜，突降暴雨，網吧在半小時內一片汪洋，所有電腦全都泡在了水里。

那天，許捷像撈魚一樣把電腦撈出來，心里滿是絕望。“我到銀行查看存款，存折上只有200塊錢，奮斗多年，白干了。”

另一邊，兒子萱萱在廣州的干預治療也不順利，不得已回到郴州進了幼兒園，由媽媽陪讀。因為自閉癥，萱萱各種問題不斷，干擾了課堂紀律，幾乎每月都要換一家幼兒園。

與此同時，許捷還在嘗試不同的創業，盤下一間20平方米的門頭房，從香煙、檳榔到碗筷、鞋墊、袖套、襪子等，無論賣啥，小店的生意都不瘟不火，貨物積壓不能變現；他還開通過淘寶店賣話費充值卡，最后被人騙走了幾千塊。

重壓之下，家庭里的每個人都游走在崩潰邊緣。三人中唯一的健全人——許捷的妻子，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

為了能把妻子帶在身邊，許捷把兒子送到父母家，夫妻兩人開始做早餐生意，每天早上4點熬出各式各樣的粥，在街頭售賣。這樣過了一年穩定生活后，10歲的兒子進入一所民辦小學讀書，妻子又要陪著兒子上學，早餐生意只好放棄了。

在學校讀書的兒子因為不能適應環境，沒幾年便退學了，隨著年齡一天天長大，他出現了攻擊性行為。

而這時妻子的抑郁癥再次復發，表情很可怕，想做些什么但又不能下定決心。許捷大喊一聲趕緊一邊安撫愛人，一邊找車把兒子送回了爺爺奶奶家。

第二天早上，許捷剛睜開眼，就看見妻子又絕望的站在床頭，不知道站了多久。他馬上坐起來問：“你要干什么？”妻子哭著反復說：“我們有這樣的兒子，我們該怎么辦？”

那一天，許捷把妻子哄睡，一個人在衛生間抽煙，沉默，而后大哭一場。

走投無路之下，2014年，他在青島以琳自閉癥論壇上發帖求助，碰到了很多好心家長。大家紛紛伸出援手，救助這個苦難的家庭，話費充值、購買土特產，不僅自己買，還推薦給親戚朋友。

屢屢創業失敗的許捷再次燃起了希望，他把最好的產品以最實惠的價格賣給大家，后來他發現有一樣特產賣得最好，那就是冰糖橙，于是他決定主營這個特產。

永興冰糖橙是中國十大名橙之一，是國家地理標志性保護產品。許捷的銷售模式是從果園直接采摘打包發貨。一年又一年，來自全國的客戶，尤其是自閉癥兒童的家長們，用一個個訂單支撐起他的冰糖橙事業，火光雖微，但聚在一起就給了這個游走在貧困邊緣的家庭無以言說的溫暖和喜悅。

還有一千箱，加油！

“我認識許爸爸已經10年了，真的很佩服他，他是個特別自強不息的人。”青島自閉癥兒童的家長劉以琳感慨地回憶。她最初認識許捷，是因為他在青島以琳的論壇里發帖，傾訴自己的苦惱。

“有時候，買他的東西我會多轉一些錢，他從來不收商品定價之外的錢，都是悉數退回。”劉以琳回憶說，有一次許捷妻子住院，自閉癥兒童家長們捐了幾萬塊錢給他，后來他慢慢地把錢還給了大家。

在大家的幫助下，許捷的生活在慢慢變好。“兒子的情緒比前幾年平穩多了，會自己玩手機打發時間，會對著玩具熊自言自語。”

前些年，許捷有點不敢再帶兒子出門，一次在超市，他突然推著購物車猛朝他撞來；還有一次等紅燈，他突然從后面推許捷的車，一輛面包車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不敢帶他出去，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怕自己出事沒人管他。”許捷說。

很多時候，兒子萱萱跟年邁的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而眼下，許捷正在沒日沒夜地銷售冰糖橙，一個月前，他坐著輪椅一家一家考察永興的果園，了解收成，辨別橙子是否打了甜蜜素，從源頭上管控橙子質量，與果農溝通價格。他在努力地為新的一年里全家的生活積攢下積蓄，“幾萬塊錢就夠我們一年的生活費了。”他說。

受疾病影響，許捷說話非常吃力，“在直播間幾個小時，我說了平時幾個月才說完的話，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聽懂。”幸好今年許捷遇到了一個得力助手，永興的自閉癥家長希希媽媽也加入了冰糖橙的銷售，很多事情由她張羅跑腿事，解決了許捷行動不便的麻煩。

“說句實話，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好像除了大腦還算聰明，其他的身體部位一言難盡。”受疾病折磨，許捷的腿已經不能行動了，需要借助一輛三輪車代步，眼睛也是弱視，2米之外看東西都是模糊的。“聽力最近兩年退化非常嚴重，明明就在眼前跟我說話，我聽著隔了老遠一樣。”

前不久，許捷的父親帶他去醫院看發炎的耳朵，“由于身體原因，我的頭總是抽動，醫生沒辦法檢查，只好叫我爸來扶住我的頭。我爸快80歲了，他的一雙大手還是那么有力量。在他的幫助下，醫生總算完成了檢查。我快50歲了，老爸還能陪著看醫生，幸福之余又感到心酸。“

當一天忙碌的售賣接近尾聲，每天深夜，許捷會在自己的公眾號“許爸爸”上寫自己的“買冰糖橙日記”，記錄一些生活瑣事，最近的一期推文里，他寫道：“離合同期滿還有一周，還有大約1000箱橙子沒有賣出去，加油！”

（半島全媒體首席記者 高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