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半島全媒體記者　王田　張超

途經35個城市,從北到南,從氣溫趨于零下的海濱青島至煙臺中轉,再奔赴“中國高原第二春城”貴陽,在一趟運行兩天兩夜的綠皮車上,有滿懷思鄉之情的打工人,有卸去疲憊的青年旅者,有敬業在崗的鐵路乘警；也有“戲劇男女”的跨年之約,有長輩顧念兒孫的殷殷親情,有夜半到站的親切幫扶,列車隆隆,隨跨年的鐘聲載著人們從2023走進2024……

2023年12月30日,元旦假期第一天,記者由青島北站出發,到達煙臺火車站,跟隨青島鐵路公安“95后”乘警朱勝德登上煙臺發往貴陽的K878/K875次列車,經山東、江蘇、安徽、湖北、江西、湖南、貴州七省,歷時42個多小時,感受這班跨年列車上的旅途溫情。

歲末出行>>>

登上綠皮車向南方

2023年12月30日,上午11點40分,氣候回暖略帶濕潤,青島北站東廣場聚集了大量旅客,安檢通道盤起了幾圈長龍。

鐵路元旦小長假運輸期限為2023年12月29日至2024年1月2日,共計5天。青島站(含青島北站、濟青高鐵站)預計發送旅客40萬人,客流以探親、短途旅行為主,較2019年同期增加33%。青島北站值班長梅晨介紹,2023年12月30日上午9點左右,青島北站迎來第一波高峰,共接待約兩萬人次。而實時統計,截至當天傍晚6點55分,青島北站共發送旅客7.2萬人次。

當天下午3點15分,記者先乘C6574次列車抵達正飄著雨夾雪的煙臺,下午5點順利登上K878/K875次列車。此時,乘警朱勝德正在做發車前的“車底檢查”。

“2023年12月30日下午5時05分,K875/K878次列車在煙臺站,現在開始車廂巡視,巡視民警朱勝德,警號072813。”檢查前朱勝德按照慣例錄制了“導語”。

開啟右肩警燈,拿起手電筒,朱勝德在“夜幕”中開始檢查,列車總共18節車廂,“陰暗角落處是否有可疑物品,消防錘、滅火器等車載設備也是重點檢查項目,看看是否齊全,性能是否良好,報警裝置是否齊全完好。”

一節節車廂走過,朱勝德左手撫摸消防錘,右手指向滅火器上方的說明文字,在硬臥車廂每個床鋪間蹲落起身,手電照過,這些動作已然成了“習慣”。“從煙臺至貴陽這一班列車我已經跑了5年4個月,平均每個月4次,5年下來在這條線路已經跑了近260次,K875/K878次列車對我而言意義深刻。我在這班車上工作,也在這班車上生活。”朱勝德感慨道。

放客時間到,完成檢查的朱勝德又來到站臺扶梯口立崗巡視。下午5點半左右仍有微雨,站臺濕滑,攜帶大包的旅客前行不便,朱勝德以及鐵路工作人員不時上前幫扶。

“發車前的立崗巡視主要是讓旅客們看到我們會感覺比較踏實,因為確實有不少旅客是第一次出門,有的會找不到車廂在哪,有的拿著大件行李,下扶梯容易摔倒,我們自然會上前幫忙。再一項,得多叮囑帶孩子的旅客,防止孩子掉到軌道處。同時,我們站在那也會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有利于治安防范。”朱勝德介紹。

下午5點55分,列車準點向南,向著“中國高原第二春城”貴陽出發。

親情奔赴>>>

路雖千里也不算遠

“您好,請問這手機是哪位旅客的?一定要隨身帶好了”“您好,咱們喝酒可以,但是要注意飲酒有度啊”“您好,接完熱水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燙著”……從硬座到硬臥,巡檢車廂的朱勝德化身“復讀機”,一遍又一遍溫馨提醒。

“跑這班列車我經驗太多了,有喝醉酒的,有丟手機的,所以多提醒提醒總沒有壞處!我喜歡跟旅客們多聊一聊,尤其是長途旅客,每巡視一個來回都能打個照面,時間長了大家都熟悉了,一旦發生點啥事,也就好處理許多。”朱勝德介紹。

列車抵達萊陽站,一位男士拄著拐杖走進13車廂,但沒有地方落座,“今天剛決定回老家的,只買到站票。腳踝骨折了,沒辦法,只能堅持一下了。”旅客說道。

得知情況,朱勝德將旅客扶到餐車,讓其安穩地坐下,“沒有座位沒關系,您坐在餐車就行,這里很安全,有什么事及時聯系我們。”

“我是貴陽人,來山東打工,捕魚的,一年了,錢沒賺到幾個,腳踝也摔傷了,躺在床上養了三個月剛剛恢復,元旦假期來了,太想家了,想兒子!”旅客告訴記者。

從煙臺到貴陽,2701公里,一個餐車座位,足以撫慰人心。

2023年12月31日凌晨4點20分,列車到達徐州站,上客295人,下客142人。

“您好警官,我想問一下11車廂怎么走,歲數大了眼神不太好,一直沒找到。”一位中年婦女在站臺徘徊了幾趟后,找到朱勝德求助。

寒風中,這位大姐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夾克衫,雙肩背包的背帶已明顯磨損,左手一個沉甸甸的白色蛇皮袋子,右手的行李箱上還綁了一個厚實的黑布袋,每走一會兒,她都會放一放手上的包裹,深呼幾口氣再提起袋子。

朱勝德連忙上前接過兩包行李,帶著她大步朝11車廂走去。“您是哪一站下車啊?自己一個人對吧,拿的東西確實是不少呢!”朱勝德搭話。

“去貴州!臨時買的票,票不好買啊,沒坐過車,怕找不到位置,提前兩個小時就來了。女兒嫁在貴州,剛生娃娃沒多久,想孩子了,去看看他們。”大姐念叨著,蛇皮袋子里裝的都是遠嫁女兒喜歡吃的自家辣椒醬。

在朱勝德幫助下,大姐找到位置坐下,行李包裹放好,“好啊,路雖然遠一點,但是真的好啊,好久沒見娃娃了,想娃娃了……”

叮囑不煩>>>

多注意一些沒壞處

遠途列車,喝酒的乘客并不在少數,“一般巡檢的時候看到有喝酒的,我們會提醒他們盡量少喝酒,避免發生不可控的事件。對于那些已經喝到醉酒狀態的旅客,我們會及時提醒餐車,不要再把酒賣給他們。”朱勝德介紹。

凌晨4點30分,列車駛向下一站安徽宿州的蕭縣,不少旅客還在車廂里打著呼嚕,朱勝德在車廂來回穿梭,守護旅客們的“好夢”,“這個時候很多乘客因為太累睡沉了,兜里裝著手機的,把貴重物品放在桌上的,都非常不安全,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順手牽羊’。”

“您好,醒一醒,手機放到里面,睡覺的時候一定不要放松警惕。”“您好,不要把平板電腦放到桌子上,裝到包里收起來,睡著了被人拿走怎么辦?咱們不是在家,多注意一些沒壞處!”一輪巡視下來近40分鐘,朱勝德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多注意一些沒壞處。”

“我的包被人拿走了!我的背包不見了!”2023年12月31日上午9點51分,朱勝德接到報警,旅客張先生由藍村站上車,旅途中睡著,醒來后發現身邊的背包只有“皮”是相似的,“餡兒”卻全變了樣。

“我在車上睡著了,醒過來看了看自己的背包,發現里面的東西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這個黑色背包是誰的!”張先生著急地說。

“您先不要著急,跟我說一下您在哪一節車廂,幾點上的車,給我看一下您的身份證,我幫您想辦法!”朱勝德安撫道,同時聯系列車工作人員共同尋找張先生的包裹。

這時,朱勝德收到一則消息,旅客馬先生下車回家后發現錯拿了同列車旅客的背包,便與列車的遺失物品管理中心取得了聯系。經過多番驗證,朱勝德確認馬先生誤拿的背包就是張先生的。

“您看,這就是馬先生微信,他說你可以把他的背包放在車站,你的包他可以給你郵寄,你們自己添加一下,建立一個聯系會方便很多。”經朱勝德溝通后,張先生與馬先生建立了聯系,約定時間地點換回雙方背包。

“在遠途列車中,漏拿物品、錯拿物品是常事,一趟列車至少會發生三四起,對我們而言已經司空見慣了,但是對于旅客來說,丟失個人物品就是大事。”朱勝德說道。

回鄉感懷>>>

這次車最慢心卻最安

一班列車匯聚人間萬象,暖烘烘的空間里,各類方便面的味道格外濃郁。9號硬臥車廂已經“滿座”,不寬敞的走廊擠滿了起身放松的乘客,一位下鋪的旅客在人群中格外扎眼——他正喝著啤酒,看著照片。

52歲的龐先生從膠州站上車,終點是貴陽站,下車后還需要再轉一班車,花一個小時去遵化,“家里有婆娘在等我。”在山東打工十幾年的龐先生說。

“我每年只回一次家。家在遵化的農村,只有一個兒子,老婆一直沒有工作,以前是帶小孩,孩子大學畢業了,就在家里照顧老人,老人今年剛剛走,5月份的事。”提起這次回家,對于龐先生而言,興奮又奢侈,3月離開家鄉登上打工的列車,從膠州到貴陽的車票并不便宜,因為家里兩個老人相繼離世,龐先生稱今年已經回了兩次家。

“這兩次回去都著急啊,坐飛機回去,一共花了4000多塊,太奢侈太奢侈。”龐先生說,這次因為建筑工地停工,他才決定再次回家,正好攢了6萬塊錢,打算給兒子娶媳婦。

“開春就走了,打工不好做,每個月平均下來也就賺6000來塊錢,平常簡單吃吃,偶爾喝點啤酒打打牙祭,到年底只能攢出這點錢。兒子現在在福建的服裝廠上班,談了個女朋友,也計劃結婚了,他這幾天帶著女朋友回家,正好見見,我很高興!”講到這里,龐先生拿出一張照片,是他兒子2020年在成都讀大學時拍的畢業照。

一年勞碌,經歷兩次分離,但這次2700多公里的慢車歸途卻讓龐先生心安。

“這張硬臥票400多塊,從貴陽到遵化58塊錢,都是兒子買的票。雖然是慢車,但是心情很踏實。見他們的心情是很著急的,但是至少不像前兩次,回去了,人卻走了……”龐先生抿了一小口啤酒,在臥鋪上躺下,在車軌的“咯噠”聲中,離家漸行漸近……

暖流涌動>>>

一個心愿一碗熱湯面

2023年12月31日下午1點左右,14車廂的一對年輕男女正歡喜地籌劃著當晚的跨年之約。

“我是唱梁山伯的,她唱小花旦,相識5年的同事和朋友。”小伙介紹,兩個人目前在湖北黃岡的蘄春縣黃梅戲劇團實習。

“劇團給我們放了一天假,同事說武漢好玩,我們說南昌有意思,于是決定分成兩組到兩個地方跨年,比一比誰的體驗感更好!”對于不到24小時的“跨年之約”他倆安排了滿滿的行程。

“下車以后我們先去珠寶街,然后去吃飯,再去萬壽宮,最后要在雙子塔度過零點,在那邊放氣球,氣氛肯定特別好!”小伙興奮地告訴記者。

兩人同時計劃了回程:元旦凌晨1點鐘乘地鐵去火車站,兩點登上回黃岡的列車,早晨6點到黃岡,8點準時上班。對于他們,年輕有無限可能,可以在有限的時間內體驗無限的快樂。

這對年輕男女也在列車上許下心愿:希望新的一年專業上有更大進步,考上理想院校,有更好的發展。這時,列車正駛過武漢長江大橋。

時間很快來到2023年12月31日晚8點,車廂里回家的年輕學子較多,格外熱鬧。新年就要到了,朱勝德為旅客準備了新年禮物——福字掛歷和抽紙,巡檢時普及反詐常識,還可以活躍車廂氣氛。

“你們都是大學生吧!都是回家過節嗎?馬上新年了,大家有沒有什么心愿可以一起聊聊?”朱勝德問道。

“成績越來越好”“短期愿望是去武功山玩個痛快,不想那么多”“希望能減肥成功吧”……距離新年零點只有不到4個小時,有大學生唱起自己擅長的歌,其他旅客隨聲附和,讓這趟奔向新年的列車滿溢青春的氣息。

這節列車的隔壁便是餐車,坐在餐車最后一排的就是那位腳踝骨折的旅客。“應該還沒有吃飯吧。”朱勝德與后廚工作組溝通后,為這位旅客送上了一碗熱呼呼的湯面。

“馬上就要新年了,您應該還沒吃飯吧。來一碗面條吧,還臥了個雞蛋。”說罷,朱勝德將面條端到這位旅客的面前,“不論過去我們經歷什么,新年了,都會好起來的!”

此時,列車已經過了湘潭,距離貴陽市還有870公里,距離新年僅有1個小時,窗外不時綻出的一簇一簇煙花格外好看……

記者手記　再出發!春天越來越近了

2024年1月1日上午,K878/K875次列車在貴州凱里短暫停留后發往最后一站——貴陽。當天有雨,斷斷續續,車窗外斜掛著水珠,記者打開微信朋友圈,定位顯示“黔南”,標記著這段旅程漸近尾聲。

18節車廂,席位已空出許多,每一個站臺都有重逢和別離,記者見到最多的還是不舍的擁抱和悉心的叮嚀。早8點,硬座的乘客相較于2023年12月31日睡著的不多,硬臥的乘客也已早早收拾行囊,看著車窗外的大雨,等待列車停靠家鄉。“回家好啊”“看婆娘好,看娃娃好”,是記者在車廂中聽到最多的話語。

當天的工作并不繁重,上午例行巡檢后,朱勝德坐在餐車里整理工作總結。他是個喜歡“手記”的人,工作中凡是需要用語言表達的事,首先會用筆頭記錄。之前記者登上這趟車時,他曾開玩笑:“見你之前我甚至都要用筆打一打草稿。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我并不需要背下來,但只要寫一次,我就能在腦子里形成印象了。”

12點10分左右,列車抵達貴陽站。這班橫穿南北的列車幾分鐘里便“人去車空”,朱勝德重復起出發時的安檢工作,從車頭到車尾,為一個半小時后的返程做準備。

微雨落在站臺上,記者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衫,打開手機看一眼天氣:12攝氏度,而同一時刻的青島僅1攝氏度。

42個多小時,這班列車承載了太多故事,千里探女的“硬座母親”、相約跨年的“戲曲青年”……有人說綠皮車永遠都是“泡面味”,每節車廂的空氣里像是撒了紅燒牛肉面和鮮蝦魚面的調料包,聞到這個味道,便會想起“回家了”“過年了”這幾個滿是親切感的詞語。記得9車廂一位大叔談笑間說的一句話:“上了列車還能吃啥嘞?方便面唄。不過快新年了,上車前工友塞了條肉腸,好吃,混在泡面里好吃。”

我們總是賦予新年新意,糟粕留給過往,展望永遠向著前方。從北到南,從2023年跨進2024年,從出發時青島的零下1攝時度到貴陽的12攝時度,我們期望這個新年充滿朝氣,所以才會給這班列車賦予“春天”的含義。

乘警朱勝德曾經記錄,一列K878/K875可以往返巡檢60多趟,本次跟車,記者也在18節車廂間走了幾十個來回,生面孔熟面孔,每一個來回都有新收獲。車輪滾滾,這班列車離春天也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