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島全媒體記者  孟秀麗

生死、時間、宇宙究竟是什么？當孩子提問，請不要搪塞，這是心靈急速成長的證明。在科普作家勞佳迪看來，好奇心不應被搪塞，它值得悉心呵護和用心回答。怎么回答，是個技術問題。

這是青年科普作家勞佳迪，一直關心和思考的事。她寫作、實踐、投入對生死的凝視，在新書《給孩子的另類科普：給孩子的一萬億個外婆》中，她把硬核的科學融入成柔軟的故事，“邀請”薛定諤、惠勒、霍金等幾十位科學巨匠，親自給孩子做講解；同時打破常識，讓星星的殿堂和分子的內部，都變成科學探險的目的地，在這里，孩子和心懷好奇的成年人，同樣可以尋找答案。

1.沿國境線給孩子上星空幻想課的科普作家

去年夏天，勞佳迪帶著30套畫材，由新疆入藏，沿著喜馬拉山脈國境線行走了53天。她把書稿中匯集的科普知識，帶到西藏，講給那些離天最近的孩子。她從海拔1000多米的葉城去往4300多米的阿里首府獅泉河鎮，途中翻越許多海拔5000米以上的冰山，劇烈抬升的海拔令人生畏。在這個過程中，她一個人搭車、徒步、騎馬，從岡仁波齊山腳下的村子——塔欽，到古格王朝的文明遺址金色土堡——扎達；從日喀則到星星落進溝里的噶瑪溝；從中國與不丹邊境的庫拉崗日雪山腳下的處迂村，到喜馬拉雅邊境線上的下察隅鎮，她深入藏區最偏遠的村莊，給1000多個孩子們講了11堂星空幻想課。

“很久以前，其實人類就已經發射了一艘宇宙飛船，它起步的時候慢悠悠的。可是當它經過我們太陽系的其他鄰居——土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的時候，這些行星都幫助了他，它們都用力地推了它一把。所以飛船就繼續向著太陽系的邊緣飛走了。現在 2022 年，它基本已經到達太陽系邊緣的位置，馬上就要飛出去，到達宇宙更深的深空之中。”

類似的講解時常出現在她的星際幻想課上。

作為課堂反饋，孩子們會根據她的描述，描畫出對星空的想象。這些畫作往往充滿想象力，只有 4 歲、還在讀幼兒園的丹增桑杰，畫了一根管子表示火箭，上面插著國旗；國旗上的星星飛出來，散作天上的星星。

三年級的小次仁康卓在宇宙中心畫下岡仁波齊雪山，雪水融化，變成一座圣湖。地球人在圣湖里劃著飛船，遠遠張望地球。

四年級的達瓦次仁在太空中畫一座黃金房子，專門收留宇宙中無家可歸的人，因為“我們地球人是充滿情感的”。

在下察隅一個只有 1300多人的僜巴人村莊里，勞佳迪遇到了6歲的李小靜，當面給她上了一堂星空課，小靜主動說想畫畫，便畫下了這幅畫。勞佳迪問，畫上的辣椒是什么呢？李小靜解釋說這是她家后山種的辣椒，她要把辣椒送給外星人當食物，因為外星人可能沒有什么吃的，肚子很餓，所以她就把辣椒作為禮物，用兩個愛心禮物發射器，從地球發送給外星人吃。

在西藏和云南交界處有一個村落，只有四戶人家。勞佳迪聽說村里有一個小姑娘，名叫拉姆，很喜歡畫畫，便專程前去探訪。勞佳迪和拉姆朝夕相處三天三夜，拉姆全心畫畫，畫出一幅尺寸不小的作品。畫上繪有一條大河，河上一座橋。橋的一端是她的家鄉和家鄉的田園景象，哥哥們或打酥油茶或牽馬而行。然而一旦過了橋，哥哥們就發生變形，一個長出翅膀，戴上頭盔，像宇航員一樣起飛；另外一個手臂拉長，馬也騰空飛起，長了翅膀；飛馬的后面還拖著一只大鳥，鳥上有房子。日常生活渡過藍色河流，秒變另一番景象。這幅畫讓勞佳迪大受震撼，聯想到愛因斯坦就提出過這樣一種存在，即可以連接不同時空的愛因斯坦－羅森橋。很難說，兩者之間不存在某種異曲同工之妙。

很多人看來，科學是純理性的，很難和感性的美的認知銜接起來。然而星空幻想課的實踐讓勞佳迪更加確信美是感性的、天然的，用來啟發科學剛剛好。一方面，孩子們天然擁有純真之眼、詩意之心，他們和群星如此親密，星床就像是他們的游樂場；另一方面，科學知識豐富了孩子天生的直覺，也激活了他們的想象力，如果不知道蟲洞、黑洞彈弓、核聚變飛船的存在，孩子們也不可能畫下充滿奇思妙想的畫作。或許，科學就是一種描述生命的另類詩篇。勞佳迪想，為什么不將科學的真相融化在富有想象力的創造中，傳遞給讀者，借助孩子對美的感性認知，幫他們更輕松地開啟認知的旅程呢？

2.在超越常識的尺度中，感受生命這場奇跡

后來，摯愛的外婆溘然長辭又將勞佳迪拋向了生命中的至暗時刻。21天，在外婆生命的最后時光，勞佳迪晝夜陪護，而外婆也燃燒最后的能量，為她上了一堂生命課，促使她進一步以科學的眼光看待生死。

她想，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來說，整個宇宙只可能朝著能量越來越分散、越來越混亂的方向演化和發展。混亂的值就是熵，宇宙在增熵。葉子掉下，變成枯葉，慢慢變脆變黃，在風中飄零。外婆的死亡也是如此不可逆轉。但換個角度來看，生命卻是唯一可以與不可逆的混亂奮力對抗的力量。即便外婆病逝了，從原子的角度來看，她的生命也沒有完全消散。她呼出最后一口氣時，一種叫“氬氣”的原子，就開始飄散各地了，它是一種惰性氣體，和誰都不起反應；它四處飄蕩，進入超越時間和空間的循環旅行。不光是外婆，每個人的生命都是那樣了不起，都是大自然的奇跡。這極大地紓解了勞佳迪對生離死別的痛惜與感傷。

她干脆虛構了一個小女孩，名叫星星，和自己經歷相仿，也遭遇了外婆的離逝。倔強的小星星并不甘心，想盡辦法多做一些什么，或許就能和外婆重逢。有一天，她像愛麗絲跌進兔子洞一樣，來到在現實中不存在的科學小鎮，遇見了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卡爾·薩根、約翰·惠勒、理查德·菲利普斯費曼……科學家們輪番出場，帶領她在浩瀚的星際世界和微渺的分子內部旅行，通過科學的方式，“科學性”地遇見了自己的外婆。

在這些漫游故事中，勞佳迪編織進了自己關于宇宙和生命的諸多思考——星際旅行、分子機器、永生之謎、量子計算——這些前沿科技知識大大拓展了故事的思想張力，也為孩子思考宇宙和生命，提供了超越常識的科學認知尺度。

3.將硬核的科學知識，融化在柔軟的語文表達中

更重要的是，有感于生命的柔軟、科學的溫度，勞佳迪在《給孩子的另類科普：一萬億個外婆》中，打破了一板一眼的科普口吻，以溫柔生動的語言風格、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和簡明流暢的插畫，巧妙融入物理、生物、科技等知識，使得家長朋友和小讀者在有趣的故事和通識教育中感受科學的美。

在星際旅行中，天文學家卡爾·薩根變身為“高領衫叔叔”帶著小星星，體驗星際旅行的不同方案：乘坐“鯨魚號”核聚變宇宙飛船，借助行星、和雙黑洞的軌道引力實現加速，以及借助反物質引擎和穿越蟲洞等等。

在分子之旅中，“鯨魚號”也搖身一變，成了一架噴氣式老爺車，帶小星星參觀人造分子的奇妙魔術。她從微觀的分子層面，請薛定諤、芭芭拉·麥克林托克、約翰·格茲等科學家依次出場。她也藉由小星星的眼睛，去洞察DNA、分子機器和分子馬達的奧秘，從而形成對生命更深刻的理解：生命這樣一種秩序是如此了不起。

在永生之旅中，她讓“鯨魚號”變成“鯨魚旅館”，居住著歷史上偉大的生物學家，小星星挨個拜訪他們，見識了形形色色的生命實驗；有長壽不死的燈塔水母、堅不可摧的水熊蟲、割一刀長三個頭的渦蟲；星星也領教了克隆的危險，見識了大腦冷凍、干細胞“煉金術”、基因組編輯等生命技術，而這些都為壽命的延長提供了可能性。

最后，在量子計算的旅程中，以惠勒為原型的烏鴉先生和以費曼為原型的宇宙鼓點先生，帶星星觀摩了不同版本的雙縫干涉實驗，在違反直覺的實驗中，星星模模糊糊意識到，或許平行宇宙真的存在。而外婆也有億億萬萬個副本，在所有的副本中，最讓星星感到溫暖和充滿希望的，是外婆已經痊愈的那一個：透過一扇窗，星星看到外婆有力地抬起手，伸向一只大蘋果；她則撲入外婆懷中，和外婆永遠生活在了一起……

對于普通人來說，了解科學是為了什么呢？在好奇心被滿足之后，我們還需要知識嗎？通過這場漫長的書寫旅行，勞佳迪給出了自己的回答：只滿足孩子們的好奇心是遠遠不夠的，她更想將這些認知傳遞出來，幫助孩子、家長和宇宙生命之間形成一種溫柔而又理性的關系。知識只不過是我們用來照料好自己人生的工具。這種認知上的力量遠比知識本身重要得多。

當孩子越早明白，人類只不過生活在窄得可憐的可見光的光譜上，并正視自己在宇宙和生命面前的渺小，就會越早獲得一份正能量，即一種平靜的幸福感。與此同時，當他們深入理解世界和生命的運行法則，就會更能懂得愛，愛自身了不起的生命，愛自己身體里那些全力運轉的分子機器，愛身邊的親朋好友，愛一切微渺但蓬勃不息的生命，以及創造這斑斕奇跡的世界。這種認知的力量，終將為孩子在人世間的漫漫長旅，埋下一些明亮火種，提前照亮那些或與人生照面的焦慮、孤獨與黯淡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