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基因代代相傳,一個個紅色遺跡見證光輝歷史,一張張老照片訴說著過往崢嶸歲月,穿越時空仍然激勵我們前行。建黨百年來,追尋著中國共產黨人在膠東大地上留下的光輝足跡,半島網推出“奮斗百...
紅色印記:烽火中的成長——一名特工的人生轉變
半島全媒體首席記者 張文艷
一個人為了革命事業,可以有多大的改變?王藝給了我們答案。王藝的夫人、93歲的關瑛璇說,王藝原來是個“很活躍好動的年輕人,喜歡游泳踢足球等”,后因轉做地下黨情報員,性情大變,從此一絲不茍,謹小慎微,從不多說一句話。王藝的次子王忻教授也告訴半島全媒體記者,父親在他們四兄妹的眼里,嚴肅認真,不茍言笑,“我們都有點怕他”。
王藝是誰?和他一起工作過的鄒魯風又是誰?半島全媒體記者獨家專訪了英雄們的家人,還原山東大學抗日救亡斗爭和嶗山抗日游擊隊建立的過程。
初來青島
積極組織學生抗日救國
駐足魚山路與大學路網紅墻前,觀看游人排隊拍照,陽光和煦,夏日的色彩讓一切顯得清晰而有序。沿著魚山路蜿蜒上行,停留在5號,這里是中國海洋大學的校門。一座如今安靜的象牙塔,曾經在抗日救亡中發出嘹亮的吼聲……
手拿一張復印的簡歷,名為王藝自述,是王元會先生和王紹君導演赴北京拍攝紀錄片《追尋——青島特支在嶗山》時,從王藝夫人關瑛璇家中拿到,并轉送給半島全媒體記者的。
簡歷上有一張一寸照,非常珍貴,因為這是王藝唯一一張1949年前的照片,王藝因為從事地下工作,早已銷毀了以前的一些資料和照片。作為中國海洋大學前身國立山東大學的校友,海大校史研究室主任楊洪勛先生說,王藝很神秘,他在山大的學習和活動情況記錄也不多。我們只能根據他的一段1936年的回憶錄和夫人與次子的描述,以及李欣的回憶錄來還原王藝的特殊經歷。
王藝自述摘自1934年中央大學實驗學校高中第一屆畢業紀念冊。彼時王藝(曾用名王良,1913年~2003年)21歲,江蘇漣水人。他自幼家境貧寒,“歷年費用,多出借貸,益以天災人禍,紛至沓來,農村經濟,久頻破產,艱困之狀,難以言喻”。盡管如此,王藝的父母寧愿自己吃苦,也要供兒子讀書,希望他能通過讀書改變命運。于是,王藝得以在“艱難困苦中接受完中等教育”。
1934年的中國,政局動蕩,目睹一切的王藝深知百姓的苦難,所以,他立下志向:“自今以往,藝當排除頹唐之氣,痛自奮勉,以求學業之精進藉謀自救而救眾生也。”
1935年秋,王藝考入山東大學外文系,來到青島,彼時的王藝非常活躍好動,踢球、游泳、唱歌,樣樣精通。這年年底,轟動全國的“一二·九”運動爆發。舊歷年期間,山大同學組織了“抗日救國會”,王藝在寒假結束返校后,立刻積極參加了活動。由于部分同學到校外進行抗日宣傳活動遭到警察局鎮壓、逮捕,山大校方又宣告解散“抗日救國會”,并開除了六名同學,引發了學潮。于是,王藝就承擔起恢復“抗日救國會”的任務,并作為主要負責人之一。
當時,有兩批同學被開除,第一批6人,第二批9人,在同學們不滿的呼聲下,第二批被開除的學生廷榮懋、吳綪等9位同學的開除令最終收回,他們又能重返校園。
1936年3月初,青島的春天仍有些寒意,第一批被開除的同學,除個別人,如李聲簧已離青返平外,大部分如王廣義、陳延熙等,還被軟禁在市政府招待所內,等待坐船赴滬。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本來就心中憤懣,再加上離別之情,所以內心集聚著不滿的情緒。每天,都有不少人去看望被軟禁的同學。
終于,還是要分別了,那一天,去招待所和他們話別的、到大港碼頭送行的絡繹不絕,全校有一半的同學都來了,“連當時接近‘護校團’的人,也有不少人前往送行,不過他(她)們站在人群的后邊”。
王藝他們看到了在同學中間發酵的不滿和抵觸情緒,在送走被開除同學后的第二天,就召集了全體同學,召開了一次大會,出席的人數達到了全校的百分之八十,“大家一致同意恢復‘山大學生抗日救國會’的組織,選舉我、周仲篪等為常務負責人。當時我們需要辦什么事,總是分頭先找些正派的有威信的同學,如廷榮懋、郁少英、王瑭等商量,并決定由我通過吳綪去聯系女同學,了解她們的意見”。
大概復課以后兩個月左右,日本海軍百艘軍艦抵達青島耀武揚威,救國會為了表達不滿,“在校內下半旗,并派數名代表見沈鴻烈市長,要求全市下半旗,抗議日本帝國主義炫耀武力”。
學生們一面在內部進行系列活動,一面關注著外面的動向,1936年5月下旬,救國會派廷榮懋同學赴上海,參加全國學生救國會和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會議。同年秋冬之際,日侵犯綏遠,救國會隨即召開大會,抗議日寇侵略,聲援抗敵將士,并建立“綏遠抗敵后授會”。
終于,有好消息傳來,1936年11月,百靈廟大捷,抗日戰爭取得了勝利,國立山大派出了吳綪同學和周學普老師等數人前往慰勞。
周學普是國立山大的一位名師,1934年至1937年應趙太侔之邀執教于外國文學系,任日文講師。周學普翻譯的《哥德對話錄》是中國最早的譯本,直到1978年才有了朱光潛的新譯本,胡適曾在晚年談話錄中提到周學普譯的《哥德對話錄》,認為“這部書是值得翻印的”。
通過王藝的回憶錄不難發現,日文講師周學普有著強烈的愛國之心,他與學生一起為抗日救國而努力著。
回憶舊友
鄒魯風與魯迅的秘密交往
沿著魚山路繼續前行,大約500米就可以看到魯迅公園,沙灘上,游人如織,孩童們挖沙趕海,構建出快樂的童年記憶。就在1937年的春天,在當時名為海濱公園的礁石旁,一場熱烈的會議正在召開……
1937年春天,在中華民族危亡的嚴重時刻,國立山東大學一批進步學生在青島海濱公園(也有說法是在中山公園),成立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簡稱民先隊)山東大學隊部,參加這次大會的有李欣、王冠仲、王藝、吳綪、周仲篪、韓寧夫、陳振麓、王桂榮、李風等20多人,選舉吳綪擔任隊長,暑假前改選,由李欣當隊長。
“七七事變”爆發后,平津流亡同學經青島轉赴內地時,山大學生救國會向當時市政府社會局要求提供流亡同學住所,幾經交涉,才將車站附近民教館撥為流亡同學臨時住所,山大歌詠隊、演劇隊多次為流亡同學演出。在王藝的回憶錄中,有一個同學值得注意,當時有一位東北大學的同學鄒魯風,曾擔任北平“一二·九運動”游行隊伍總糾察,也是民先隊的一個領導成員,他被留在青島擔任流亡同學辦事處主任。
鄒魯風,原名鄒寶璠,曾用名鄒素寒,遼寧遼陽人,他是翻譯家曹靖華的得意門生,鄒魯風的兒子鄒伏嬰先生說,1936年初,鄒魯風曾以北平“學聯”代表的身份去上海參加全國“學聯”籌備工作,為了安全工作,他找恩師曹靖華尋求幫助。曹靖華給他介紹了一位影響他終生的朋友——魯迅。
鄒伏嬰說,鄒魯風提著曹靖華托他帶的小米,來到上海,到達內山書店。關于與魯迅先生的交往,鄒魯風也撰有回憶錄《黨最親密的朋友》一文,他回憶,第一次和魯迅先生見面,魯迅沒有絲毫客氣,只是低聲地說了一句:“回頭到外面喝茶去。”就又繼續和內山先生去談天了。“待喝完了內山先生倒給我們的兩盅茶,魯迅先生才向內山先生告辭,我們一起走出了書店。在橫過電車道的時候,魯迅先生告訴我說:那站在書架前向他打招呼的穿西裝的人,就是日本領事館的特務”。在一家咖啡館,兩人暢談了兩個多小時,魯迅先生對于當前的抗日救亡運動表示了極大的關心。
由于有了這樣的交往,回到北平后不久,學聯秘書長姚依林要他將一封重要的信送到魯迅先生那里,再請他轉交給黨中央。來到上海后,鄒魯風很快將信送到了魯迅手里,此信后經宋慶齡輾轉交付黨中央。由此,中共北方局與黨中央恢復了聯系。
第二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東北大學“一二·九”運動中的骨干力量,紛紛奔赴延安和抗日前線。鄒魯風被派往山東開展地方工作。在青島,鄒魯風見到了好友李欣,李欣回憶說,“因為我和鄒魯風以前認識,我們之間保持著密切的聯系。那時我們曾請路過青島的知名進步教授劉清揚和我們一起座談形勢。為了準備迎接抗日游擊戰爭,我們請曾經參加過東北抗日聯軍的鄒作華給我們講授游擊戰術”。
1937年的11月,鄒魯風與伍志剛、王再天等被派往高密,爭取地方武裝蔡晉康部。時任魯東南工委書記的鄒魯風,與副書記伍志剛等,從青島帶領一批包括東北和平津流亡學生,青島、即墨、膠縣一部分工人和山東大學的學生等進步分子七八十人,參加了蔡部,對他們進行統戰工作。蔡部后來堅持與人民為敵,到1938年2月,進步學生只得撤出該部,因此有一百單八將南下的典故。
鄒伏嬰先生說,山東簡稱魯,這也是他后來將名字改為魯風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則是他感念去上海時,魯迅先生的關懷。
嶗山烽火
奔波在畢家村里的王秘書
北宅街道畢家村,風景秀美,山巒疊嶂,由于村南山上有一個酷似筆架的巨石,便定名為筆架村。后來,畢氏從云南遷入,人丁繁衍興盛,得名畢家村。采摘櫻桃的熱鬧景象剛剛落幕,游客似乎意猶未盡。而在抗日戰爭時期,嶗山游擊隊的烽火,也曾在這里燃起……
這要從王藝他們與王氏兄弟的緣分說起。
由于國立山東大學政治基礎好,李欣根據“東工委”的指示,立即著手進行恢復黨組織的工作,“我看到陳振麓、王藝兩位同學政治表現很好。同時,我了解到,陳振麓早在1933年,在察北抗日同盟軍已加入了共青團。因此,我恢復了他的組織關系。接著,我又發展王藝加入共產黨”。
經“東工委”的批準,中共青島特支建立,李欣任書記,陳振麓分管組織,王藝分管宣傳。
特支成立后,很快又在山大發展了一些“民先”隊員入黨。青島特支的建立,不但使被破壞近三年之久的中共青島黨組織又恢復了生機,而且為組建抗日游擊隊伍確立了領導核心。
作為工委與特支的聯系人,王藝與陳振麓、李明海等人一直忙碌著,王藝作為聯絡員,奔波于山東省內的各個地點。在此期間,還恢復了王景瑞、王煥章的黨籍。
就是通過王氏兄弟,王藝他們與嶗山的老黨員們接上了關系。得知畢家村的政治基礎較好,他們研究確定,集中力量到郊區去,以畢家村、藍家莊為中心,組織嶗山抗日游擊隊。于是,陳振麓和王藝帶領著山大學生章茂桐、王桂榮等到嶗山畢家村住下,和李西山、王景瑞、王煥章等一起,發動群眾參加抗日游擊隊。
之后,兵分兩路,李欣與鄒魯風等一起到高密爭取力量,留在青島的則繼續在畢家村工作。
鑒于青島黨組織的力量發展到一定規模,“東工委”決定:撤銷青島特支,成立中共青島市委,由陳振麓任書記,王景瑞任組織部長,李西山任宣傳部長,王煥章任職工運動部長,李明海任武裝部長。這是抗戰時期第一屆青島市委機關,直到青島解放,市委機關一直駐在郊區。宣布這一重大消息的,正是王藝。1937年11月底,天氣日漸寒冷,畢家村的人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當秘書王藝把“撤銷青島特支,建立中共青島市委”的消息告訴大家后,眾人斗志高昂。
沒有槍沒有炮,嶗山人民有的是不怕困難的堅強意志。經過艱苦卓絕的斗爭,這里的革命火種被深深種下。
1938年1月,日軍在嶗山登陸,在緊急情況下,中共“東工委”決定,青島市委率領嶗山抗日游擊隊前往諸城,與中共高密游擊隊工委掌握的力量匯合,組成高密游擊隊第四中隊。為避免途中遇到日寇時易遭損失,上級指示不帶武器,化裝成老百姓,分批出發。王藝他們將所有的武器就地藏匿起來,連夜趕制便衣,分三批離開青島,奔赴新的抗戰征途……
采訪特寫
一名地工的驚人轉變
離開青島,王藝1938年9月先后到延安抗日軍政大學、馬列主義學院學習并擔任支部委員,1940年受中共中央社會部派遣赴莫斯科學習,1941年回國后,進入地下工作,被派往上海、南京負責收集日軍政治軍事情報工作。1946年抗日戰爭勝利后,從事籌建電臺工作,直到1948年回到解放區,并在解放前進入北京接管警察局,正式進入公安系統。
很多認識王藝的人,都說他很神秘,就連最親近的愛人和子女,都不了解他以前的情況,因為他從來不說。
王藝夫人關瑛璇今年已經93歲高齡,她接受采訪說,她和王藝是在北京市公安局工作時,經組織介紹相識相戀結婚的。那么,之前的王藝到底什么樣呢。照片?沒有,因為地下工作的原因,全部銷毀;性格?不知道,只聽老戰友說他以前是個“很活躍好動的年輕人,喜歡游泳,踢足球等”。后來因為任務在身,時刻需要保持高度警惕,所以他變了,變得守口如瓶,變得謹小慎微。
這個習慣,到了老年仍未改變。
在經典諜戰劇《潛伏》中,余則成為了提防有人偷偷潛入自己家,就在家門口的腳墊上撒上香灰,只要家里地板上留下了香灰腳印,就說明有人偷偷進來過了。在王藝的次子、任教于清華大學的畫家王忻教授看來,這樣的情節太藝術化了。電話那頭,遠在北京的王忻笑著說,敵人的反間諜能力也很強,香灰很容易被注意到,而且一般人不會在門口撒香灰,余則成這樣反而更容易暴露。
王忻說,父親曾經在蘇聯進行過特訓,“三個人中只有他自己留下了,他到底接受過什么樣的考驗,我們都不知道,他也從來不說”。他們兄妹四人,都很怕父親,因為父親非常嚴肅,遵守組織原則,容不得半點馬虎。“這樣,反而給我們四個樹立了良好的榜樣,我們全部都是靠自己努力才在各自的領域取得不錯的成績的”。沒有人靠父母,因為父母不容許他們這樣做。
盡管不知道父親到底經歷了什么,王忻還是從父親的只言片語中,得悉父親是名優秀的地工,因為他從事地下工作七八年的時間,從未暴露過,就算后來與組織失聯,經組織證明也與他無關。而這些信息,是從組織上寄給他的一封信和一筆獎金才揭秘的。這筆獎金,當即被王藝全部作為黨費上交了。
在刀尖上行走,必然異常危險。
王忻教授說,父親在上海做地下電臺發報工作時,由于往蘇聯發送,需要的電臺功率較大,所以信號很強。他每天都是在夜里趁別人熟睡后再發。有一天,房東太太突然找到他,對他說:“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不能再住我們這里了。”原來,房東的兒媳婦剛剛產子,半夜經常起來喂奶,發現了王藝的秘密。這也說明,王藝隨時有暴露的危險。
在生死線上徘徊的2000多個日日夜夜,讓原本積極活躍、從事宣傳工作的王藝,變得沉默寡言。
孩子們在他面前噤若寒蟬,“我哥小時候都繞著父親走”,王忻教授笑著說。但他對人很和藹友善,一年夏天,王忻回到家,看到80多歲的父親正在認真地捆舊報紙,一摞摞報紙擺放得整整齊齊,上面都留有提手。“我對父親說,反正要賣舊報紙,直接給他們稱就行。父親說,他們沒有繩子,不好拿,我捆好了,方便他們提走”。
即便退休多年,王藝練就的“基本功”仍然留存在他的骨子里。年逾九旬時,他早上起床都會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毛巾筆直地搭在衛生間的架子上,東西擺放有序,方便取用。
“有一回,我要查閱一本毛主席詩詞,記得父親的書房里有,就到他書架上找了找,沒有找到。只是拿出兩本書翻了翻,就又推回了原位,我知道父親不讓隨便動他的東西。沒想到,不久后,父親問我:‘你要找什么書?是不是沒有找到?’我很驚訝,我之前沒告訴他我要找書啊!報出書名后,他立刻到書房幫我找到了”。直到今天,王忻教授都不明白父親是怎么知道他動過那兩本書的。
關瑛璇老人說,王藝生前的抽屜里,始終放著一本黨章,隨時都會拿出來翻閱,為了革命事業,他的初心始終未改。
這,就是老一輩人的革命精神!
我們不能忘記,他們曾在嶗山為抗日而奮斗過。青島女導演王紹君導演的MV《游擊隊行軍歌》正在青島地鐵內播放著,歌曲的填詞者是伍志剛,歌唱者則是一批北京新四軍的老戰士。
他們的精神,正在傳承;他們的事跡,永被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