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厭學視為“深淵”，那沉迷網絡游戲又充當了何種角色？是背后操縱的可惡元兇？是助力沉淪的無情推手？還是迷惑孩子心智的重重迷霧、讓父母心碎神傷的肇禍根源？

“生活陷入了玩游戲、睡覺、吃飯、再玩游戲的循環中，學習已經成為遙遠的記憶……”14歲的正宇（化名）在網絡的另一端，講述了他去年初二休學那段時間的“至暗經歷”。

“所謂的勸退并沒有作用。被游戲高手‘虐’過之后，真正能放下手機的孩子連10%都不到。”42歲的薛世亮是LGD電子競技俱樂部的教育項目負責人，他的觀點是：不要讓電子競技為沉迷游戲“背鍋”；不要用沉迷游戲為家庭教育的失敗“背鍋”。

本期《聽·見》，我們將視線聚焦沉迷游戲、躺平厭學與青春期叛逆，請雙方袒露心聲——

“網游沉迷者”正宇：

沒有人一躺平就想擺爛

就叫我正宇吧，來自江蘇的一座小城市。這是我第一次把自己完整的心路歷程分享出來，是想通過我的故事告訴大家：沒有任何一個人的躺平是突如其來、毫無理由的。

從初二上學期開始，我的學習成績斷崖式下滑。我怪自己沒用，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個廢人。后來，愈發不可收拾，干脆在家躺平不上學。

很多人只看到那個導火索和爆發的事件，但卻忽略了“伏筆”。因為媽媽一直跟我說“笨鳥要先飛”，所以我一直覺得自己不聰明，雖然小學時候成績還可以，但是我一直不是一個自信的孩子，很多事情輕易不會去嘗試，生怕自己做不好。

墜入厭學深淵的“導火索”是初二期上學期的期中考試。盡管我之前很努力地學習，但成績不進反退，退后了十幾名，老師點我名，“努力了卻沒結果，沒用”。

那天我在外面晃了很久才回家，不出所料，知道成績后媽媽又開始嘮叨，還是那些熟悉的話：花那么多錢給你補習，我自己都舍不得買衣服；我又上班又照顧家里，就是為了你能有出息；你知道私立高中學費多少錢嗎？你為什么不懂事……

我躲進房間大哭一場，不想再讓父母為我付出，感覺債已經太多了，我還不了……我多么希望他們在我如此失落、焦慮、傷心的情況下，首先關心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成績。

第二天我說肚子疼，沒有辦法去上課，媽媽沒有辦法，同意了。第三天、第四天我還是一樣的理由，父母拉我去醫院，醫生根據我說的癥狀開了一些藥。又過了幾天，我依然在家里休息。有一天，爸爸下班后一腳把我的房門踹開，大聲質問：“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去讀書了！再這樣下去我就要神經了！”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我竟然吼了出來。媽媽被我嚇住了，爸爸也沒有說話。其實，“嘗試”反抗后，我還是有些忐忑和害怕。

之后，我開始玩游戲，越來越上癮，覺得在游戲里能找到歸屬感，還有成就感，仿佛一停下來就會焦慮，就會想到自己的未來，想到父母，只有在手機游戲和短視頻里才能忘記所有不愉快。

我曾聽到爸爸媽媽為了我的事情在客廳吵架，媽媽哭得很傷心。我為此自責：什么時候休息夠？什么時候再回學校？于是，嘗試著把課本拿出來看，可是越看越覺得自己學不會……我又拿起了手機，打開了游戲，并且把耳機音量調得很大。

僅存的意志力被手機和游戲消滅殆盡，我每天要做的事情似乎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玩游戲、睡覺、吃飯、玩游戲，在這樣的循環中，我安全感很足，媽媽偶爾會嘗試跟我溝通，但是我都以沉默拒絕。那段時間，全家仿佛默認了這種狀態。

慢慢地，我感覺家里氛圍變了，“即使你沒有跟著學校走，但我堅信，你的未來一定會過得很好……”在我最無力的時候，父母這些看似“雞湯”的話，雖然沒有瞬間給我打滿雞血，但希望的種子已經開始發芽。

后來爸爸告訴我，他咨詢了上海一家心理輔導機構的老師，也請教了“游戲勸退”方面的專家，逐漸認識到問題所在：很多人只看到那個導火索和爆發的事件，卻忽略了伏筆已經早已埋下。導火索是什么并不重要，我的過去、現在、未來，一切都被學習成績來評判，注定了這件事情的發生。

今年9月份，在休學半年后我終于重新回到學校。我想通過我的故事告訴大家，沒有任何一個人一開始躺平就想徹底擺爛，只不過想休息休息。如果能在初始階段采用合理正確的方法來介入，我可能壓根到不了徹底擺攔那個階段。現在我已經不再沉迷游戲，但學習成績仍不是太理想，回歸之路仍很漫長……

“游戲勸退人”薛世亮：

要重建親子溝通的橋梁

我叫薛世亮，今年42歲，杭州人。作為第一批“游戲勸退”的職業電競人，我近兩年的工作方向已經從簡單的“滅夢導師”，變成幫著重塑家庭親子關系、找回孩子內驅力的“擺渡人”。

“電競天賦測試沒通過，你是怎么想的？”面對我的問題，孩子常常會甩出一堆理由，無非就是“父母管得嚴，沒時間練”。也有一部分孩子會堅持認為“我很強，能吃電競飯”，可是經過暑假一兩個月的集訓，仍達不到效果，這時候依舊能找出一堆借口。

和孩子談及游戲，他們永遠都有理由，而一旦聊及學習就開始逃避，話題陷入沉默。同樣，父母也在逃避，不承認“家庭教育有問題”。雙方都在逃避，又怎么可能“破冰”？

其實，透過現象看本質，電競和沉迷游戲是兩回事。玩游戲是為了快樂，為了釋放壓力；而電競則要不斷挑戰比自己強的人，要不停地給自己壓力，是一件非常累、非常難的事情。其實“戒網癮”也是一個偽命題，當下的數字化社會不可能阻止孩子上網。另一個角度來說，讓孩子放下手機游戲，他就能乖乖聽話回歸學業，按照父母意愿生活嗎？父母和孩子的想法完全不在同一個頻率——他們溝通的橋梁斷了。

經過這些年的沉淀，我經常會問家長：你只是想證明自己的家庭教育是對的，或者想維持自己的權威教育。也許三年之后，孩子會愧疚地跟你說，“當時應該聽你們的，你們說的都對！”這會是你們想要的答案嗎？聽完這番話，大部分家長會很不理解。

此時，我會對他們說三個字：不可逆。“未來證明你的話多正確，是沒有用的。因為孩子的時間回不去，不能讓孩子重新經歷初中，重新參加中考，所以如果當下的教育方式不適用于孩子，那么再正確的教育理念都會運用錯的。

對孩子而言，看不到希望是躺平的開始，游戲上癮、自我封閉、自我攻擊、恐懼加重會讓孩子越來越看不到希望，這樣下去就完了。不光家長思考這個問題，其實絕大多數躺平的孩子也在為此焦慮。

一個沉迷游戲的孩子躺平后，未來的出路到底在哪里？我會幫著家長梳理出適合孩子的教育方式，哪怕當下難以理解，但是只要適合，適用于你的孩子，那就是對的。

只有父母認識到在當下家庭教育上存在的不足，先行改變起來，才可能會讓躺平擺爛的孩子重新看到希望，然后慢慢“滋養”出行動起來的力量和魄力。

（文/半島全媒體記者 谷朝明 圖/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