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熱帶雨林百科全書——茅獎作家楊志軍新作《大象》在青首發
□半島全媒體記者 孟秀麗
以《雪山大地》折桂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后,楊志軍最新長篇小說《大象》日前由云南教育出版社、新星出版社出版,小說以詩意、優美的筆觸,全面展現了云南神奇的熱帶雨林生態景觀、豐富的動植物資源和多彩的民族文化,歌頌了為保護大象、建設生態文明無私奉獻的人們,凸顯了“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的生態文明理念,展示了新時代中國“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的宏偉愿景、不懈努力和璀璨成果。3月23日,楊志軍亮相良友書坊·塔樓1901舉行的《大象》新書首發式,分享了自己的創作歷程和心得感悟。活動前的媒體采訪中,楊志軍表示,故鄉青藏高原和居住地青島之外,這是對自己不熟悉場域的實驗寫作,或開啟另一扇寫作之窗。
>>>宿命:挑戰不熟悉的寫作領域
創作一部西雙版納百科全書
談及寫大象這個陌生的題材,楊志軍介紹說,創作初衷始于2022年《文藝報》總編輯梁鴻鷹的邀約,“他說有個云南有一家出版社想請我寫大象,我一聽就婉言謝絕了,”楊志軍表示,“我一不熟悉大象,二不熟悉西雙版納,肯定不能寫。但拒絕了以后,我疑惑為什么要寫大象,就去網上查了一下,發現了大象北遷的新聞,當時很多人在解釋這件事,但解釋的很單一,實際上肯定是非常復雜的生態原因和大象生存問題,我覺得我可以嘗試一下。”
于是,楊志軍悄悄去了西雙版納,沒和出版社聯系,因為“怕對不起人家”,“那時候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寫。因為寫作畢竟需要情緒,除了生活的積累,除了熟悉以外。當然熟悉好辦,不熟悉的東西我們可以熟悉,但是你的情感若不在那個地方,就會很麻煩。沒有情感,你怎么去創作長篇小說?”當時正值新冠疫情最嚴酷的時候,采風的過程比較艱難,但西雙版納熱帶雨林一行,堅定了楊志軍寫大象的信念。
“我年輕的時候去過西雙版納,當時印象特別好,寫作前我又去了一次,發現歷史上的開發太厲害了,可以說是過度開發,熱帶雨林消失了很多。近些年來人們意識到了保護,而且卓有成效,我內心充滿了感動和希望。熱帶雨林是地球呼吸的肺,有雨林才有物種的多樣性,地球上60%的物種都可能在那里出現。而我們國家有遼闊的草原和沙漠,有豐富的都市,熱帶雨林卻很少,只有海南、廣西有一點。保護雨林對保護地球生態非常重要。”采風調查中楊志軍發現,大象正是熱帶雨林的旗艦性動物,為很多動植物提供了生存的條件,“熱帶雨林的郁蔽性很強,陽光照不進去,很多植物就會死去。而大象龐大的身軀走過,開出一條象道,等于給雨林開了林窗,陽光照射進來,植物就長起來了。再加上一頭大象每天排便200到300公斤,象便為很多昆蟲和鳥類提供了食物,同時也運輸了植物的種子。”
認識到大象對熱帶雨林、對地球生態的作用和意義之后,熱帶雨林面積逐漸縮小的現實,讓楊志軍產生了深深的危機感,他意識到“保護大象、保護雨林,實際上就是保護人類、保護地球的生物”,同時感佩于大象溫馴、堅韌、奉獻的品質,楊志軍當仁不讓接受了這個挑戰,他相信,這是他寫作的宿命,“我覺得大象的生存關系到西雙版納的現在和未來,這也會是中國雨林的現在和未來。從這個角度考慮,我應該去寫大象。”堅定信心之后,楊志軍為自己的創作確定了目標,要寫成“熱帶雨林生態,或者說西雙版納自然景觀、動植物方面的百科全書”。
>>>共情:放低身段沉浸其中
以動植物視角觀察和寫作
雖已摘取中國長篇小說創作的最高獎項,楊志軍依然謙遜而低調,一如既往埋頭創作,他說自己仍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學生,需要在創作中不斷學習。這次跳出舒適區挑戰完全陌生的寫作領域,在他看來,正是一次非常好的學習機會。按照一直以來沉浸式創作的步調,完成《雪山大地》后,楊志軍立刻開始了《大象》的創作,他親赴熱帶雨林采訪采風,閱讀與大象相關的專業書籍和論文,與科學家對話,從科學家的研究里得到啟示,開闊自己的創作思路。
開筆之初,楊志軍就明晰了三個定位,首先,寫一部大象的大型史詩,“大象從遠古走到今天,它是怎樣發展的?當然主要的生活、故事是現在,是當下,這是我的一個立足點。”其次,寫一部熱帶雨林的百科全書,“因為大象生活在這個環境里,而這里又有那么多的動物和植物,但這些生物大部分我們都不熟悉,我們還沒有達到全面了解、認知的程度,所以我就想著通過這本書,把大象生活的這個地方的重要性和物種多樣性寫出來,寫一部西雙版納或熱帶雨林的百科全書。”其三,寫出人象關系和人類發展、大象發展的過程中的精神呈現,“我們在保護大象的時候怎樣去和動物相處?怎樣在保護大象的過程中認知到人類并不是唯一的主人,在雨林世界大象才是主人?”
創作的一年間,楊志軍把自己的情感、生活、思考全部沉浸在作品里面,將對青藏高原、對青島的海與都市的愛也移情到熱帶雨林,為沉浸式寫作提供共情的便利和想象的合理性。“這時候就需要我們作者有想象,但是要把握想象的尺度,不能太高;另外還需要共情的能力,你和許多動物、植物之間共情的能力。真正的共情是作家或寫作者放低身段,把自己變成一個動物,用大象的思維來看待大象的生活,看待雨林世界,看待人類生活乃至整個地球的發展,用動物的想法、情感去觀察和描述。這種共情的能力,對作家來說是一種考驗。”
《大象》中展現了豐富多彩的熱帶雨林生態,寫了上百種動物,也寫了上百種植物,呈現植物樣態的時候,楊志軍的共情,是把自己想象成一種植物,“假如我不動不搖扎根在一個地方,會有一種什么樣的心態?我會以怎樣的姿態來面對這個世界?不動的植物和行動的動物之間是怎樣一種關系?于是,我關注到整個生態的相對性。”楊志軍發現,自然界的生態的相對性,和人類社會存在的相對性是一致的,“如果把它延伸到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可能會發現所有動物行為都可以是社會行為,所有人類行為也都可以是動物行為或植物行為。在這里我探討了生物之間相對存在的關聯,和人類社會做一些比照,也有些反諷意味。”
>>>收獲:精神像大象一樣飽滿
寫作本身是一種精神奉獻
熟悉楊志軍作品的人都知道,從第一步長篇小說《環湖崩潰》開始,楊志軍不斷在作品中叩問人性、呼吁關注生態,執著于對人性真善美的發掘與表達,《雪山大地》如是,《大象》也不例外。《大象》一書50多萬字,楊志軍以包含感情的筆觸描摹了小象鳳凰木意外掉落懸崖,青年毛管花傾力救助,一段穿越北回歸線熱帶雨林的尋象、救象、愛象之旅。“整個故事幾乎囊括了西雙版納大象生存的歷史和現狀,也折射到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
筆耕過程中的學習和思考,讓楊志軍深深感受到,寫作本身也是一種精神奉獻,“你的思考、結構、選擇,其實都是一種精神勞動。這種勞動我覺得特別重要,對我來說它是一種習慣,我習慣于去這樣去生活,習慣于去這樣去接受一種挑戰。在這種挑戰中,我將合理想象發揮到極致,邏輯關系也整理順暢,體會到很多樂趣。本身我對大象一無所知,寫作本身是一種創造性的發揮,整個寫作的過程,也是我學習的過程、成長的過程,我不斷地在豐富自己,從中收獲良多。寫作完成以后,我好像讀了一次大學,然后從‘大象大學’畢業了。現在要說大象的話,我可能還挺專業的。”
在楊志軍看來,大象創造了整個雨林的生態,溫馴堅韌的品性和默默奉獻的精神彌足珍貴,人們卻為逐利獵殺大象,是對整個生態的破壞。寫完《大象》后,他深深感喟:“動物對人的了解,遠比人對動物的了解要多。動物有時候也在研究人類,指導人類,我一直用這種觀念來指導自己的寫作,不是‘人類中心主義’,而是‘生命中心主義’,這個‘生命’可以是人類,但也可以是動物,甚至野生動物。”完成這部作品后,楊志軍覺得自己的精神也像大象一樣飽滿起來。
分享活動現場,青島市作協名譽主席高建剛認為,楊志軍把他并不熟悉的題材內容融化在了自己的血液中,文本中包含了精確到位的現實主義、情緒飽滿的理想主義、直面精神危機的現代主義。“作品中有他的獨立思考,獨創的觀點,尤其對生態的認識和研究,他認為食物鏈沒有最頂端、最低端,無所謂天敵,而是一個生態循環,食肉動物是食草動物的管理者,所謂叢林法則只是人類的觀點。”在高建剛看來,楊志軍將大象寫到了極致,“楊老師寫了一個非常悲壯的英雄主義的故事,寫盡了人與大象共情、共生、共命的關系,如同他寫完藏獒別人沒法再寫一樣,他寫大象也寫到了極致,別人很難再去寫了。”
青島文學館館長臧杰認為,楊志軍的新作中以兩條線索敘事,一是以大象的視角看世界,一是以人的角度切入,“我覺得這其實是楊老師一段時間的一個交替化的實踐,即兒童視角和成人寫作的實踐交替,這個交替使得文本掙脫了通常成人寫作的困境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成長角度。當我們換一個角度看世界,可能世界是另外一個。所以這首先提供了療愈性的作用,換個視角可能會讓你對世界、對困難、對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的認識,發生非常大的轉變。”